弟弟钓鱼,我钓风景

作者: 丁腾渊2015年06月02日情感文章

斗指东南,立夏。蛙鸣,蛐蟮拱土,瓜菜扯藤。春暮夏始,季节轮换。

立夏后的第一个星期天。上午,姑父母和我父亲约定来我家小聚。

他们很久未见面了,都是年逾古稀的老人,见一面少一面,格外亲热,竹筒倒豆子似的有说不完的话语。姑父母是小女儿女婿陪同来的,因为前一段时间姑父患了脑梗塞,女儿女婿不放心。我父亲身体倒还硬朗,因为家里养着一些小鸡小鸭小猫小狗的,我母亲要伺候它们,没有陪父亲来,加之我们子女又不在他们的身边,他只有独自一人从乡下搭车而来。不管怎样,来了就好,欢喜,热闹。妻子和女儿在备中餐,我打电话给弟弟一家,请他们也来,凑凑热乎,分享一下老人们欢聚的快乐

中餐当然是在欢乐的气氛中进行的,他们说了很多的往事,也说了这么多年来相见甚少的思念牵挂,还说了子女们成家立业后各自的境况,就连他们自己的身后事也谈到了。他们说,人走了,脚一伸,眼一闭,一把黄土,什么都没有了,子女们不要大操大办,大操大办也看不到,铺张浪费有什么用处?只盼生前和儿女们常见见面,家庭平安和睦,也就心满意足,入土为安了。他们光顾着说话,喜悦,兴奋,动情,以致忘记了动筷子。我们晚辈们被这一份亲情围绕和感动着,一边往他们碗里夹菜,一边催他们趁热吃了。“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是多么大的人间憾事?孔夫子说的真好,长辈们说的真对。

中餐足足吃了两个多钟头,老人们还有许多要说的话没说完。是的,毕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今生是兄弟姐妹,还有来生吗?我劝他们,请他们常聚聚,我们也常去看他们。

送走他们的时候,太阳偏西,已经是下午3点左右了。老弟说,哥,看你今天心情特好,我们一起去钓鱼,休闲一下吧!我弟弟40未满,钓鱼的老手了,钓鱼的装备满满一车箱子,工作之余,他经常在城郊和乡下四下里寻找野水,垂钓,修心,养神。而我,很少有这样的清闲,芜杂的事务困扰,烦躁,心不静,垂钓的大忌,连一只小虾也怕钩不到,不是我钓鱼,端的是鱼钓我。可是,我不能冲淡了今天的好心情,也不能扫了弟弟的兴。弟弟钓鱼,我钓风景吧!

杨柳风吹着,像刚从织锦女手中放下的丝绸拂过面颊,温热,柔软。太阳在西边的天上泼洒着道道金光,直照进我的心里,甜滋滋的味道。天空是湛蓝的,偶尔飘过一两朵舒心的白云,像极母亲田地里秋日盛开的棉花,此刻,如果是被母亲捕捉到,她一定是信以为真的认为,这是她亲手放飞于天空的喜悦;还有成群成群的鸟儿在天空中飞掠,它们飞过我的头顶,飞过一片又一片原野,飞向远方,然后,消失在我的眼眸里,那么自由自在,那么幸福欢快——它们中的哪一只是我?哪一只是我童年时养过的那一只?

池塘到了。城郊的池塘。一连片四五口的池塘。

我们选择了靠北的那口塘。这口塘东邻一条砂石路,也是它的埂,埂再往东的边上是一片茂密葳蕤的杨树林,当然还有其他的灌木夹杂于其中的,这里,我姑且不提到它们,我还是要说这口塘。塘无遮无掩,大把大把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投射到整个水面,微微的波浪跳跃着金色的火苗,整个塘被燃烧了。塘岸水边有一层层厚厚的柳絮,白如,白如冰,白如玉,这柳树,真是天使神差,在五月里也能下雪,也能结冰,也能让我们看见冬日里才有的玉洁冰清的世界。芦苇已长高了,在风中,在塘中,站立着,摇曳着,拥抱成一丛丛绿意。几只绿嘴鸭,不,确切地说是四只,应该是两对情侣,它们在水面上游来游去,用蹼拍打着水面,像似摇橹人的船桨拨开水面,飞花四溅;它们有时潜入水底扎猛子,有时又停下来站在徐志摩的青筕上用喙捋着羽毛,那份闲适和安逸,真让我羡慕不已;此时,季节已是五月,它们怎么还守在这里,还不迁徙到已经回暖的遥远的北方?是因为这里水草丰美,还是因为这里的鱼虾肥美?

看到这塘里的景象,我终于参悟到弟弟选择这口塘其中的玄机了。

弟弟已在一两处打窝投饵了,他端坐在小椅子上穿蚯蚓,轻轻地下沟,然后全神贯注盯着水面看钩,大约20分钟,麻利地提杆,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就被钓着了。看到这只鱼,我真为它惋惜,水底有丰盛的水草,有自由清澈的空间,有成群结队的伙伴,那是多么浪漫而富有情趣的生活,怎么就经不住诱惑,偏偏爱上了精心设计的香饵和一只不起眼的环节动物,而铤而走险误入歧途呢?而现世中,有些人不正如这鱼吗?可悲,可怜,可恨。

想到这里,我心情开始沉重起来。我告诉弟弟,你钓吧,我到树林边去看看。

我来到树荫下,风依然柔柔的吹着,柳絮纷飞。树叶透绿,哗哗哗,哗啦啦,轰鸣着,好像是庞大的乐队奏响的雄壮交响,也宛若万钧雷霆划过苍穹的力量,震耳发聩,撼动灵魂。你可不要说我夸张,如果你身临树下,仔细的用心去聆听,切实的用心去体味,就相信了。自然界的力量,有时是我们无法估量的。而我们一旦融入自然,就会得到心的洗礼。一片树叶的力量是微弱的,万叶相拥才会弹奏出美妙的生命乐章。

一阵幽幽的花香袭来,我循着花香散发的地方走去,看见一丛忍冬缠绕在粗大的杨树干上。忍冬,我并不陌生,小时候我家的后园里就生长着这样的花。忍冬,花初开为白,不二日即变黄,因而得名金银花。那时我妹妹在花开的时节,往往会采摘一些来扎成一束挂在胸前,走起路来花香萦绕。如今妹妹已为人妻人母,我们因各自的生活所累所迫,相聚渐少,不知她现在还采金银花挂于胸前否?也许,为稻粱谋,为生计拼,妹妹已经淡忘了;或许,她还记忆着,却因无暇顾及,只能时常在梦里梦到那一束束青春的花香。忍冬又因为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探出花瓣外,成双成对,形影不离,如雌雄相伴,鸳鸯对舞,又称鸳鸯藤。那么,我和妻子不正如那忍冬么?风雨阳光,不离不弃,相伴一生,厮守到老。

令我惊奇的是,我看到同生于一个根部的三棵杨树,并肩笔直地挺拔于大地,枝枝叶叶相挽着擎向天空。这多么像我的祖国,同一个华夏繁衍出多个民族,生生不息于世界东方;这多么像我的奶奶,同一个子宫诞出我的父辈,风雨同舟于人世间;这多么像我的母亲,同一个洁白如雪的胸膛喂养了我们兄弟姐妹,患难与共于凡尘中。我被这硕大苍老的根感动了,我不知道这三棵树生长于这根多少岁月了。但不管怎样,根系还在延伸,还在源源不断给三棵树输送水分和养料;但无论如何,三棵树还在为根守护,风吹雨打,电闪雷击,从不动摇,还在每年秋日怀揣感恩的心,把落叶化泥归于根。

我把目光挪向树根的旁边,竟然看到了几棵野草莓,藤蔓上缀满了一枚枚鲜艳的红果实,阳光从树叶间隙渗漏到它们的小脸上,显得格外鲜红甜嫩,似乎里面的汁液即刻就要溢出来。这鲜嫩实在诱人得要命,我馋涎欲滴,禁不住伸手摘了几枚,来不及洗了就急急地塞往嘴里。但我吃了,并不觉得怎么香甜可口。这是怎么了?这可是我儿时渴望的美食呀!小时候,五月里,我和青梅竹马们满地里满坡里疯找的就是野草莓,寻着了都是满脸的喜悦,吃进嘴里那个香啊甜啊会钻到心里面的。因为那时物质生活还并不怎么丰富,一日三餐能把肚囊填饱就不错了,哪还敢奢想像现在这样各色各样的水果都吃腻了?哎,人是随着环境变的,有时变得忘本,忘了初衷,不可理喻。人真是贱,病好了,不痛苦了,往往就忘了旧伤疤,我对自己的感觉自责,羞愧。

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转身看向西边的天空,太阳快要落到离池塘对岸稍远的树梢了。再看看弟弟,他还是那样屏神静气的在垂钓,我不忍心打扰他的兴致,又回转身走向另一处树林。这时,野蔷薇撞入了我的眼帘。花儿开得正兴,白里透红的花,淡淡的香。野蔷薇,落叶小灌木,喜生长于路边、田边或丘陵的灌木丛中。我的家乡就在江淮分水岭上,野蔷薇遍地都是,但我不认为它是普普通通的花,它委身于高大茂密的丛林中,不择地势,不因沃瘠,默默地生长,静静地开花,开出怡人的香,能不让人为之敬佩和赞叹么?一个人,高大英俊,无所作为,徒有虚表,你能称赞他什么?一个人,矮小貌丑,大有作为,美在内心,不值得颂扬么?

一只花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着,把我从思想的空间中拉回来。鸟儿要归巢了,它在呼唤着自己的另一半,以及这一片树林中所有的邻居回家。暮色将至,晚风清朗,我催着弟弟收拾渔具。弟弟收获颇丰,网兜沉甸甸的,我也收获满满,风景驻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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