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草木间

作者: 忽然之间2015年06月23日情感文章

她在草木间。她在草木间。

我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在我见到她的时候。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草木间,她拿着镰刀,有时左,有时右,收拾身边的杂草。她举着钉耙,有时高,有时低,翻土或者刨坑。

我站在距离她50米左右的屋檐下,看娇艳的玉兰花,开在雨后松软的空气里。她的鞋上沾满了泥巴,泥巴上沾满了杂草。

我看她什么时候抬头,如果她抬头望着我这边,我就去和她说话。可是,她很少抬头,偶尔的抬头也只是望着园林的深处,那里有密密挨挨的杂草,那里有密密挨挨的枝叶。

他们说起她的过去。我几乎不敢相信过去曾经有个那样的她。

她是我的同事。我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这所学校生活了很多年。她喜欢站在橱窗前,对面前的报纸熟视无睹。她喜欢站在靠近操场的那棵梧桐下,对飘飞的梧桐叶视而不见。她站在阳光里站在微雨里,脸上始终露着笑。她口中念念有词,没有人听得清她在说什么,我发现很多人在刻意地回避她。

我去借书,知道她在图书馆。我问她好,她居然也知道我是谁,问我好。然后,每次,我都会问她好,她回应,永远的笑,挂在脸上。

微胖的身材。暗色的衣服。孩子外婆般慈祥的笑。可是,她没有孩子。她和她的母亲生活在一起,昨天,他们在今天说昨天——她被电信诈骗了二十万。

然后,许多人说起她。

一个和她同龄的五十岁男人说:“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一个快退休的男人说:“追她的人有一个排!”

他们似乎是在感慨给我听,又像是感慨她的旧时光

有多漂亮?一个排有多少人?因为她的漂亮,而只能观望的人,有多少排?我兀自遐想。

然后,他们说起曾经追求她的那个排里的那些人。有的我熟悉,甚至就在同一个单位。更多的是陌生。散落各方。

然后,他们说起他。

“他,追她最狠,而且他——人很好,但后来不能在一起,他生了一场大病”。

曾经追过她的那个他,我居然也认识。是两年前的那个学生家长,他的孩子是从另一所名校转学而来学艺术的,我教他语文。曾经的她的那个曾经的那个他,请我们吃饭,帅气,是中年男人的那种帅气。中年男人的帅气是整个世界都是秋天。只抽烟,不喝酒。已经是正处级的领导。

那次饭局,他突然对我说,他以前在巫山做了九年的老师。我似乎听到他一声轻轻的叹息。现在想来,那是对教师的理解?还是想起了曾经的那段追求却没有结果的苦涩?

想起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有一个有点愤慨的声音传出:“她父母看不起教书的!和她结婚的那个男的家里有很多门面房,就在现在的通济街这边,尤其是她母亲喜欢有钱的!”。

她原来是离过婚的。他们说起她的第二个男人。但是她和第二个男人没有结婚。

“是南京的,她都怀上孩子了,可是有一次在商场里犯病了,人家就不要了。”他们好像都知道为什么,但我不知道,我就只有插话问:“什么病啊?”。

“神经病。”还是那个和善的中年妇女,她只是说出了一个和自己无关却和多年前的那场突然发生的事件有关的事实。“然后,人家就不要她了呗。”有“呗”,但是我听到她说出的时候,内心并没有波澜,甚至没有涟漪。

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女同事,看我听到神经病就不说话了,跑到我身边,“你不知道,神经病很多的,抑郁症和狂躁症都是神经病,我有段时间差点也抑郁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老是说话吗?我是不说话就会想多,一想多就会有问题!她有家族史啊。”她根本不需要我说话,她可能猜到我不会说话,她说得很快,和我说完了,又跑到我后面的那个同事旁边坐下来说。

我终于理解她为什么一到办公室就会说个不停。她不停地说,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想起自己。

一个躲在最拐角的沉默男人打破了沉默:“依我看,她根本就不能结婚,你们不知道,这种病,结婚后很容易表现出来的。”

那个年轻的女同事很快把话接过来:“是啊,你看,结婚以后事情多碎,那种人,丈夫要更耐心,谁受得了!很容易诱发!”

我在那个提问后,没有打算再说话,对于她,我没有发言权。

但是我会禁不住地假设:如果她不结婚,如果她不是因为结婚而不如意,就不会吃药,如果不吃药,会不会就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我根本无法相信他们说,她年轻的时候真的很漂亮。但,又不得不相信,人们不需要赞美一个神经病人曾经的美貌。不是吗?

她常常是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后面带着她的镰刀或者钉耙,她把很多菜收回家,秋天的时候,我看到她把成袋的菜用自行车运回家。她像一个男人一样蹬着自行车,除了她的笑容,我看到的是一个男人的她。

如果,这个时候,曾经追求她的那些男人,看到她,能不能认出她?愿不愿意认出她?认出以后,是庆幸,还是愧疚?我愿意我只是去看,却忍不住猜想。

命运的河流永远不会为个体而流淌。你只是在河里,你可能只能流淌,而你无法把握可能的方向。人人都有命定的部分?我在猜想后禁不住地想。

她在草木间,她总是出现在离我不远的那处园子旁。她低着头,周围是天空是泥土是草木。面对这些的时候,一个人狂躁症犯者会安静下来吗?一个狂躁症犯者会更多地回到她自己吗?

我看到的她,安静,脸上挂着微笑。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说的她到处打人的那种情况。

此刻,我一直在听阿桑的《一直很安静》,一遍一遍地放给自己听。她说:空荡的街景/

想找个人放感情/作这种决定/是寂寞与我为邻/我们的爱情/像你路过的风景/一直在进行/脚步却从来不会为我而停/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来交换你偶尔给的关心

她在草木间。草木情深吧。草木从不说出,从不为听见。所以,她,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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