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村庄

作者: 曹春雷2016年02月23日情感文章

村庄还没醒来时,是被一层黑幕包裹着的。黑,有多黑?伸开手,不见五指。黑幕下,房屋、房前的、树下的狗,当然,还有房里的人,都还在梦里。万籁俱寂,一片落叶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声响。

突然,有那么一声,高亢、明亮、悠长,打破了宁静——是鸡鸣,多年以后的今天,我脑海里依然回荡着那声鸡鸣。那是前邻王二婶家的大公鸡,每到凌晨,它总是抢着第一声报晓。一声鸣唱,引来全村公鸡的回应。此起彼伏。夜的黑幕,渐渐被撕开了一丝缝隙。

一只狗被惊醒了,汪汪汪叫起来。更多的狗叫起来。狗叫声沉落下去后,天空就有了光亮,村庄高高低低的一切以模糊的影子呈现出来。

“梆、梆、梆”,这脆脆的声音,从街上传来,由远及近,时高时低,在胡同里蜿蜒迂回。这是被称为豆腐嫂的李家二嫂在街上,敲着枣木梆子。随着这梆子声,陆续有木板门吱扭扭开启。

村里的大喇叭响起来了。嗞啦嗞啦的声音,这是村长在调试广播频道。调好了,先来段戏曲,老年人喜欢。再来一首通俗歌曲,年轻人喜欢。然后村长开始广播正事儿:“这个,这个”,——他讲话,总是用“这个”开头。

这时候,家家户户都拾掇着煮饭,锅碗瓢盆响。院子里的鸭啊,鹅啊,伸长脖颈,嘎嘎叫着,向主人讨食。猪也哼哧哼哧,拱着猪圈门。隔壁的张三婶用铁勺敲着铁锅沿,大声呵斥着这些贪吃的家伙。

太阳渐渐地高了。

孩子们咕咚咚的脚步声在街上响起来,你追我赶,将铜铃般的笑声撒了一街。正在学步的婴儿,依依呀呀地喊着,摇摇摆摆扑向不远处张开怀抱的母亲

清脆的鞭炮声,还有清亮亮的唢呐声,蓦地传来,是谁家娶媳妇呢?多么喜庆的调子,欢快地游走在大街小巷里,让阳光下的一切,都沾染上欢乐的色彩。一只站立吃草的牛,也哞哞地叫上一声,表达着它的欢乐。

“炝剪子来,磨菜刀。”一声声苍老而略带沙哑的吆喝,在小巷里悠长地回旋。

有人家在盖房子,上了梁,木匠骑在梁上,往下撒糖,大人小孩都嘻嘻哈哈地抢。哄笑声把附近树上的斑鸠都吓飞了……

太阳像被人拉着拽着,跑得很快。

黄昏来了。

羊群咩咩叫着,回羊圈。鸟儿们也在村子上空飞来飞去,呼亲唤友,归巢。拖拉机突突突地,从田里回来。放学后的孩子们,在街上嬉闹着。

炊烟袅袅地升起来。夜色开始围拢。母亲们站在各家院门前,唤着各自孩子的乳名,喊着:家来!——“家来”是土话,就是“回来”。

如今,我在故乡几千里之外的城市回望村庄时,总是能隐隐听到来自岁月深处的一种声音,那是娘唤着我的乳名,长长地喊着:家来,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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