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和一幅画

作者: 丁肃清2017年05月15日来源: 邢台日报情感文章

我们驱车沿着曲曲弯弯的带子一般的公路,来到大山里。

这里的山不高,但山梁很密集,拥挤成一道一道的皱褶。山上的多,郁郁葱葱、漫无边际地绿着,绿色的山和蓝色的天在遥远处衔接成一条线。

同事们都猎奇往上登顶去了。我偷闲坐在半山腰等他们。我想,大家来这个地方,无非是为了享受一下大自然的闲适。都市生活太喧闹、太拥挤了。

离我不远处的山坡上,有挖掘的声音。是一个老人,正在栽树,他挖好坑,把一棵小树苗放在坑里,细细地端详,然后一锹一锹地拥上土,蹲在旁边用两只手执着地拍击着,再然后坐在小树苗旁边独自乐着。

我凑过去和他搭话。他站起身,两只手拄着一把铁锨笑呵呵地看我,那铁锨木把光溜溜的,在太阳下一闪一闪的,跳跃着银白的光亮。

我说:“你老人家在种树啊?”

“啊。”他只用一个“啊”字回答,笑着。

我又问:“怎么就一个人?”

“啊”,他依然用一个“啊”字回答我,依然笑着。那张黑油油的脸上,皱纹密集而粗犷地排列着,使我不禁想起了一幅名画《父亲》。不同的是,这是一张笑着、笑得苍苍茫茫的“父亲”的脸。我首先被这张脸感动了,心里有一点儿发热。

我坐下来,老人也坐下了。然后叙话。我边叙话,边吃着带来的点心。老人也解开一块粗布,取出了吃的。那是一大块黑黑的、干硬的窝头。他“咯嘣、咯嘣”地使劲地啃、啃着……我嘴里的点心咽不下去了,递过去点心让他吃,他推开我的手说:“你这洋玩艺儿,俺吃不惯,俺吃这个惯了。”

在他的手和我的手接触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一种粗硬的撞击。我开始注意老人的那双手。那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啊!粗拉拉的,黑黑的,有棱有角的,看上去像两块石头。他手指头的每个关节,都裂着口子,留着干了的血痕,或正在流着红红的鲜血……

我问:“你经常在这里栽树吗?”

“啊。”

“有多长时间了?”

“记不清了,没有记。”

“村子离这里远吗?”

他指指大山的背面。我问他是不是每天都回去,他说不是,隔三天五天回去一趟,取取干粮。

“是谁派你来种树的吗?”我问

老人愣了,思考了一会儿我说的话,呵呵地笑了:“谁派我干啥呀?俺愿意的。”

说起种树老人的话就稠了。我随着他的指指点点,环视着漫山遍野的绿荫,真不敢相信,这郁郁葱葱无边无际的绿树,都出自老人的手!那是需要多长的时间、多么巨大的付出啊!

这时我才发现,在老人的背后,有一间石头砌成的房子,我问他是不是住在这里。他说:“啊。”

冬天在这里不冷吗?”

老人激灵了一下,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哎呀,冷啊!风呼呼的,盖三条被子,用石头压住被窝角儿,还是冷。这还不算,那石头缝里有蝎子,睡着睡着就爬到俺身上,俺一动就蜇俺,把俺蜇得浑身疼、浑身都肿了,蜇得俺苦哇,没有办法就呜呜地哭。”老人说到这里,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向我倾诉。

我的心里有点儿酸……扭过头去,凝望着那郁郁葱葱栽满绿树的大山,他图的是什么?我想。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擦手,擦我刚刚吃完点心油腻腻的手。

老人拽我一把,我扭回头。他正两手捧着一个绿色的水壶,倒着里面的水让我洗手。我洗着洗着突然停下了,把那水壶扶正说:“这水,你还要喝的吧?”

“没事儿,没事儿,我还能去打。”他告诉我用完了还能去山泉处灌水。

这个时候,同事们登顶回来了,我们要下山去了。

老人说:“你们都在这里坐会吧。”

同事们似乎都没有在意老人的话,都在兴趣盎然地谈论上山的情致,都在继续猎奇:“呦,这是不是一个山神庙?”有人注意到老人的小屋:“嘿,还有涂鸦画呢!”

在老人住的石屋外的墙上,果然有一幅粉笔画:两个小人儿,都握着铁锹,在种树。

“这是你画的吗?”我问老人。

“啊。”老人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你们再坐一会儿吧。”他说。

谁都没有在意老人的挽留,我们大家下山去了。

我一路无语,好像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忧郁牵扯着、牵扯着……

突然,隐约传来一曲豪放的山歌,在山坳里回荡,回荡成一串连环重叠的声音……

是那个老人在唱歌,没错儿,就是他!我顺着歌声望去,老人的身影,移动在山梁上,他大概要到有山泉的地方去灌水。

夕阳,此时像一枚巨大的蛋黄儿,缓缓地、缓缓地依托在山梁上,流溢在山梁上,流溢成一片金色的云彩……

离开那位老人已经很久很久了,烙在我心灵上的一个印象,也越来越浓了——深深地大山里,那个孤独的栽树老人,和那幅由孤独老人涂在墙上的孤独的粉笔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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