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在哪里

我要讲的是我婆婆的故事。

我的婆婆成为我的婆婆也就一年有余的时间，真正生活在一起也就生了小孩这一段时间。结婚前的刻意表现与伪装在日常的油盐酱醋中彻底被撕碎。

我的婆婆在出生后不久就被送给了她的小姨家，因为她的小姨结婚多年都没有生育子女，当时包括现在都有领养小孩招子的说法，我的婆婆的名字也自然而然叫做“招弟”。果不其然，领养第二年，她的第一个表妹出生，接下来的几年，连续四个生了四个表妹。我的婆婆在家里的地位每况日下，每天只要起来就要不停地干活，砍柴、放牛、做扫把……凡是能做的、不能做的都要去做，晚上砍柴少了要挨打、放牛放丢了要挨打、吃多了要挨打、碰坏东西要挨打，整个童年都处在惊恐、焦虑、折磨的状态。悲剧的童年给她的整个人生烙下了深刻的烙印，本该享受父母疼爱的年纪却过多地感受到了无依无靠和绝望。

时光荏苒，我的婆婆逐渐长大成年。她的养母仍然为没有生到儿子而痛苦。自然而然，他们有了过继儿子、顶门立户的主意。于是乎，我的公公登场了。我的公公家里兄弟姐妹十个，父亲早亡，本来家庭负担就重，加上本人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一直没有娶亲。公公的母亲极力促成这段婚事。虽然婆婆的小姨对公公不满意，但又没有其他人选，最终只得将公公过继到他们家，并将我婆婆嫁给了她。捡了个媳妇的公公并没有多大改观，在家里继续当他的甩手掌柜，出去赚钱更是少有，又吸烟、又酗酒还赌博，老婆生孩子不在家，家里农忙到处溜达，孩子需要带不管，家里揭不开锅不问，手里有点钱就上街下酒，没钱就到处翻腾上街逛游，随着四个孩子的接连出生，日子过得越来越艰辛。对公公的不满、对命运的不公、身体的疲惫、精神的焦灼让我的婆婆经常以泪洗面。不是没有想过反抗，甚至曾经都付诸了行动，但是公公蛮横的武力、婆婆的婆婆的封建淫威、婆婆自身禁锢的思想让她与这样的公公一过就是三十多年，她的三儿一女都长大成人、成家立业都没法平复她心中的愤恨。

2003年，大儿子的孩子呱呱坠地，我的婆婆终于媳妇熬成婆了，心想自己终于当婆婆了，也该自己耀武扬威了。然而，接下来的情况并没有向她预想的发展，她在家里还是做不了主，不仅仅做不了公公的主，连儿子、儿媳的主都做不了。好像媳妇根本不害怕婆婆，而是婆婆畏惧媳妇。我的婆婆很疑惑，为什么她叫儿媳妇做饭人家不做？为什么她叫儿媳妇做家务人家不做？为什么他的儿子还会给儿媳洗衣服？为什么儿子在家里不做主？ 为什么儿子做不了家里的主还天天很开心？为什么，为什么，她的为什么已经可以编辑一本无解的《十万个为什么》。但是她绝对不能放弃她作为婆婆的所谓的权利。于是，儿媳做事的时候，她就喜笑颜开地在旁边指责，仿佛抓紧时间适应当婆婆的状态。儿媳没有伺候儿子时候她她看不惯甩脸子、使性子、罗里吧嗦个没完。儿媳没有把钱上交给她的时候她也闹脾气，先暗示后明示再不行争吵。她好想紧紧地抓住婆婆的权威，享受一下指挥别人、欺压别人的感受。一次次的挑衅都没有成功，大儿媳从忍让到爆发，到时时与她针尖对麦芒。她想这个儿媳妇没选好。没过多久，二儿媳进门，她又展开了一轮狂轰滥炸，但二儿媳好像也不为所动，每次冲突都好像视死如归的状态。她紧张了，为什么她家的儿媳都是这样的。在对前面两个儿媳失去信心几年后，三儿媳进门了。三儿媳为人处世比较温和，很少跟别人争吵。这种性格不禁激起了她的斗智，她想这样的她总能掌控了吧，一招招下来，发现自己又错了。三儿媳虽然温和，但是很有主见。刚开始她耍赖还会跟她讲道理，后来发现她故意挑衅之后，基本上是以沉默应对，有几次她故意挑事好想吵架，但三儿媳就是怎么都不吭声，她憋得难受，只能经常跟她的女儿聊天。也是唯一一个愿意跟她聊天的人了。

晚上经常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她总是来回想，为什么她生在了那样的家庭要被送给别人？为什么她找了这样的老公？为什么她的儿媳不管哪一个哪方面都比不上隔壁家的儿媳甚至连不远处那家的傻儿媳也不如？好像连儿子也经常会跟她发生冲突了，这是为什么呢？想来想去，她终于想明白了，归根结底就是自己命不好，爹不好、老公不好、儿子不好、尤其是儿媳不好。于是一个个不眠之夜，她都在思忖着这个念头，却又不甘心，于是一次次希望后失望，带来的总是如柱的眼泪。婆婆的幸福到底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