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近晚

作者: 晓君2013年11月13日抒情散文

傍晚时分,天下着寒雨。

楼房木默然伫立在一片烟灰色的气雾里。天空的色彩,青灰里掺杂着阴气。像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表情严厉隐晦,不肯轻易缓和;也像一个颓废的画家,困睡或醉酒后潦草起笔,那些墨水顺着清寂的天空纸渗透,浅一块深一块,极不均匀地向各个角落流溢开去。

初冬的雨势却是缓和的,它不咄咄逼人,把梧桐树和屋角围拢住,生生笼罩出一种烟雨迷蒙的气息。湿气十足里,让人恍惚嗅到早春的味道。偶尔车子轧过柏油青光的地面,那些水雾便流动起来,潮湿而生动。不由怀念起深巷里闹哄哄的杏花,还有墙头那些粉气逼人的桃花。

春天,早早晚晚都会来。可现在是冬天,春天它还在路上。

我的小城在长江之南,是广义上的江南。狭义上的江南指苏杭。《辞海》上对江南如是解释:"江南,地区名。泛指长江以南,但各时代的含义有所不同。"江南,不管它是一个地区名,还是一个文化梦想物,它在我头脑中已经沉淀为一种美学意蕴。是尘烟里捞起的一柄古老木橹,将日子里长长短短的孤寂荡去,还原那一派无瑕的粉艳。我在长江之南。诗经里写道:南有乔木。南方,南方,一个携裹着旧时光潮湿粉艳的名词,给人华美的想象,落笔却无所适从,一片空旷。

南方的冬天多的是绵里藏阴的雨水,少的是丰厚的地和清绝的梅花。说诗人在惆怅,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便在这惆怅里将春天回想。

我说我不喜欢寒冷,你会把春天和桃花送到我面前来吗?

春天没有来,那些柳树只好把叶子落光。没有叶子的柳树是落寞的。一个柳字,总给人无限惆怅。柳是一种很特殊的植物,它明明枝干分明,一旦入了词人的叹息,它便化为一种没有筋骨的绵软愁思。江淹在《别赋》中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柳永的《雨霖铃》,只一句"杨柳岸,晓风残月",便是别离里的一道广陵绝响。原来柳树,自有一种"百转千回都不跟你讲"的江南水一样的清愁。它踏着月色而来,在水边或桥头,垂弄着丝条,像旧时古色古香的篦梳,将别离和沧桑一一抚熨。

暮色的桥边,看见柳树,想起纪弦的一句诗:"我来自桥那边,那边很宁静,很闲,很可以抒情的。"我所居住的地方附近有好几座拱桥,当然,那些拱桥全是人工打造的,配上扶栏和杨柳,就觉得那个地方很诗意了,很可以抒情的。

傍晚常去拱桥边走一走,下雨天也撑伞出去。江南的意境里,那些女子大多也撑着伞,不是撑我现在的洋式天堂伞,她们撑起的是具有一千多年历史的油纸伞。油纸伞,手工削制的竹条做伞架,熟桐油抹在皮棉纸面上。伞的繁体字伞里有五个人,多子多孙的含义。伞面撑开呈圆形,团团圆圆的意思。不过我向来不喜欢打伞,第一,下雨天捏把伞出门,嫌麻烦。第二,伞的谐音是散。我不要走散,我只喜欢时光如旧,人如故。

散,是一个活生生的动词,也包裹着活生生的凄凉。没有劫后逢生的余地,没有白首再聚的商量。散,就是有些人今生不再见面。或者,见了面也无话可说,形同路人。我喜欢前一种情况,一辈子见不到的人,会去怀念。而形同路人,这种局面就像一把尖锐的匕首,将人的心脏扎得千疮百孔,还不能喊疼,眼泪也倔强地不肯落,皆隐隐忍着。这一生,这一路,很多人散去。像几米的画,《月亮忘记了》。生命中,不断的有人离开或进入,不断的得到和失去残酷美好,各自为安,互不牵挂

可我还在牵挂你。你清峻的眸光里,不经意里漏出几丝柔情,最生动。于是,苍白的冬日也暗自明眸善睐。桥下的流水便是那扭捏的春波,浮托起意象的桃花盛开。你手持桃花的沉默姿势很孤绝,很江南。一个人在向晚的雨中走过,想遇见为安的往事。我不需要明烈的热闹,我只喜欢三两枝小桃花,开在我春天的窗前,那说不清的湿润里,有一种春风飘荡的妖媚,带来不慌不忙的小纠缠、小甜蜜、和那小惆怅。

最美的东西,往往也是最让人不安的,还有莫名其妙的忧伤。这些情绪,和春天有关,和雨水有关。古时雨水分为三候:一候獭祭鱼,二候鸿雁来,三候草木萌动。向晚的冬雨,与鸿雁无关,与草木萌动无关。它是栖息在心底的原始荒愁,如忽而遇见枫桥边的霜满天,散发着天荒地老的惆怅。

我就这样淋着雨,穿过向晚的小巷。那深巷里的桃花,可否为我一夜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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