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风,吹来外婆的气息

作者: 蓝色忧郁啊2014年07月23日亲情故事

感觉今年的夏天有些特别,气温虽然持续高,但每天都有风轻轻吹拂,并不觉得憋闷。

7月初,在济州岛遇到台风。在独立岩,听见风在海松梢上呼号,海水被海风掀起层层巨浪,惊涛拍岸,卷起千堆,气势壮观。站在海岸,海风挟裹着海水,扑洒在身,潮湿温润。时有被风带来的雨水,没方向地下着,掀起雨衣、雨伞,把人打个精湿。但是七月的风注定是受欢迎的,不管济州岛的台风,还是咸阳盛夏里的微风,都是这个夏天动人的部分。

走在风中,衣衫飘飘,发丝灵动,心中便有欢喜,那酷热就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当然,这夏风带来的不止这些,心中还有一份情思被牵动了。

在上班的路上,或者闲逛的时候,看着这城市上空少有的蓝天,路边高大的树木婆娑的树影,听耳边哗啦啦树叶唱歌的声音,感受夏风在脸上轻柔的抚摸,恍惚间就想起儿时生活过的贾村塬,想起离去多年的外婆,那些久远的记忆就在心中不断的涌动,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在心中、在鼻翼眼角一点点漫延开来。

外婆的家在西部城市宝鸡的一个镇上,叫贾村塬。那里地势高,水源深,是个旱塬,但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坦。夏天,天蓝云白,那夏风,在塬上受不到任何阻挡地肆意吹拂,那里的夏天便很少有酷热难耐的时候。

由于家里的变故,我就像小小的黛玉,在十岁的时候被送到外婆家寄养,同去的还有两个妹妹。那时候外婆家有七口人,外婆、外爷、三个舅舅,还有大舅及她们不到两岁的女儿。增加了我们姊妹三个,外婆家的人口一下子剧增。在这样的大家里,我度过了两年失去母亲、远离父亲的生活。

在这之前,或者是十岁以前懵懂的片段记忆里,外婆的家是一个美妙的地方。那里有总是洒扫得干净整洁的大大的院落,院门正对着的是一长排厦房,两边开门,一边的厢房里住着外婆和未成家的舅舅,一边住着大舅一家。另外两个厢房平常是闲着的。院子右手有一排楼板平房,是灶房和一个临时居室。在院子正当中有一棵很大的木槿树,夏天的时候满树挂满大朵大朵的紫红色的木槿花,蜂飞蝶舞,很是招摇。院子里还有其他的树,比如两棵苹果树,一高一低两棵核桃树,一棵柿子树。院子前后各有一片小树林,大多都是洋槐树、桑树、柿子树,这些都记得不是很清了。只有那棵开花的木槿树,连舅舅都记得不是很清楚,却一直开在我的记忆力,它明媚了我对外婆家的回忆。我总觉得那棵树就是我不曾看到过的年轻时的外婆,能干、靓丽、心灵手巧、勤劳质朴。

可惜在我住进外婆家并有确切记忆的时候,外婆就似乎已经老了。她夏天永远都穿着白色的斜襟大褂,黑裤子,三寸金莲上四季都是白袜子、黑鞋子、黑裹腿,其他三季不同的是连大褂都是黑的。外婆的头发很长,但常年都是绾起来在脑后梳一个发髻,用黑色的纱网兜住,再用黑色的塑料发髻卡住。这让她在我的眼里看起来似乎从来都没有年轻过,我现在都推算不出来我有记忆的时候外婆到底有多大。但是我喜欢看她洗头、梳头发,那时候满头的长发披下来,她看起来年轻而生动。

我和妹妹未去之前,大概家里事情少,外婆常做女红,她做女红本领那是村上数一数二的。她用彩色纸或者煤油灯烟熏的黑色纸剪的纸花,贴在窗上都栩栩如生,开嘴的石榴,昂首打鸣的公鸡,游戏荷塘的鱼,快乐顽皮的孩童,荷锄种地的大人,各种美艳的花朵等等,我都不知道外婆怎么剪出来的,似乎也不见她有现成的纸样。还有外婆绣的枕头、肚兜、门帘,纳的鞋垫,颜色鲜艳,造型生动。外婆织的床单也是花色素雅大方,记得好多人来向她请教,她织布的速度也快。那时候,她给三个舅舅、我们姊妹仨都织了一条床单压在箱底,说是等我们结婚时候用,其实那时候我们才十来岁,外婆就替我们想那么远,大概是操心我们,也是对自己织布手艺的自信。外婆的家很整洁,自织的床单铺在炕上,四角都缝上铜钱,然后铜钱插进席缝里,那床单就平平展展,再怎么蹭也不会打皱。

外婆的饭做的也很好吃。臊子面、蒸凉皮、打搅团、漏鱼鱼、烙油饼、炸麻花,都是我现在想起来尚还垂涎的美食。那时候的贾村塬,很穷,麦子少,玉米多,蔬菜更是少的可怜——能有红萝卜、白萝卜、大葱吃就不错了,偶然有走街串巷买豆腐的用粮食或鸡蛋换些就算打牙祭。时令的绿菜就是韭菜、萝卜缨子、苜蓿、荞麦叶子这些了。醋是自家做的,辣子也是自己种的,面粉要经过淘洗、晾晒、再自己磨成面,黑白粗细程度也自己掌控,通常都很粗。味精、酱油是绝对没有的,连菜油也少得可怜,可就是这些食材,外婆就能把她做得香喷喷的,让人想了又想、念念不忘。

在外婆家生活时候,我不知道有着三寸金莲走路都不稳的外婆是怎样操持那么大的家的。做饭、洗衣、纺线、织布、做鞋、做衣裳,大舅妈年轻不是太会又加上带孩子,一大家人的吃喝拉撒都得外婆管,特别是我们几个姊妹来后,年龄小,还要照顾,外婆的负担又加重很多,她怎样备受煎熬,那时候我小小的心不懂。只知道外婆和我小时候记忆中的外婆不一样了,有时候脾气很急很燥,她会在叫舅舅或者我们姊妹的时候把我们每个人的名字连呼一串子,让我们有一种急迫和紧张感,觉得时刻会受责备。忙碌焦虑的外婆渐失安详和温柔,让我很少感觉到小时候记忆中她慈祥的样子。

我只记得有两个时段的外婆是安静的。一个是夏天的午后。在大热的夏天里,她每天一大早要和一大盆的面,然后在很大的案板上一案一案的擀好,那是一大家人的午饭和晚饭(午饭热面、晚饭凉拌面),这要耗掉她大半天时间。等到做好招呼大家吃完午饭,又热又累的她才可以松一口气歇歇。这时候,她一手提一个小蒲团,一手端着一碗凉面,去距离家门不远的池塘边,盘腿坐在蒲团上,边歇息边慢慢吃她的午饭。

那时候,村子里很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在饭后酷热的时间里安静下来,躲在家里休息。只有风在林梢吹拂,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池塘边的凉风吹干了外婆的汗滴,抚慰着她的疲惫,陪着她一点点的吃完碗里面条。有时候我们也跟过去乘凉,看见外婆一个人坐在那里,吃吃停停,有时候她的目光望向远方的路,那是我们家——外婆唯一的宝贝女儿的家的方向,我不知道外婆以前是不是在这里等过妈妈回来看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很想她英年早逝的女儿,是不是很难过寂寞,我只是觉得很害怕,我凭我的小

小的敏感的心,感觉外婆的心中有个世界,那里藏着的不是快乐。

还有一种时候,安静的外婆让我迷惑和不安。那时候塬上是睡大炕的,冬天很多时候一家人挤在一起。冬天夜长,有时候半夜醒来,看见外婆一个人坐在我们这些熟睡的人中间,安安静静的不说一句话,一坐就是好长时间。有时候一睁眼碰到她的眼光,我心中就有点害怕。半夜里独坐的外婆眼睛如琥珀,沉静、深邃、寂寞,感觉不到温度,有很多东西我读不懂。过后好多年,我都能想起她的眼光,而且每每想起,就会想起夜间猫的眼光,像一个深潭,有许多我读不懂的类似于寂寞和苦难的东西。

关于外婆,十岁以前妈妈还在时候的记忆是温馨而明亮的,而后来在这里生活两年的记忆夹杂着许多综合的感觉。妈妈这个独生女儿的离世,击碎了外婆的心,我们姊妹几个的到来带给外婆超负荷的重担,还有舅舅们相继长大家里事体的增多,都直接间接的改变了外婆的心性。后来的外婆是急躁、易怒的。孩子不懂世道的艰难,她的眼里是看色辨人的,那时候,我不能不说外婆在我的眼里少了过去的慈详和疼爱。

在贾村塬上呆了两年,一年还是住校的,后来就离开了。长大后经常回去看外婆,有时候也会给外婆钱。但是对外婆的感觉不是纯粹感情上的牵挂和依恋,夹杂着一种特别的说不出的感觉,或许与道义、感恩有关?已经脱离纯粹意义上的亲情。这种感觉让我有时候很自责,很不安,但却实实在在地无法抹掉。

外婆在83岁高龄离世。在外婆的葬礼上看着她的遗像,那种我看不懂的眼光已经很暗淡,但还是让我想起很多前尘往事,一下子哭得昏天暗地,释放了很多东西,但心中的块垒依旧隐隐的在。倒是父亲在外婆过世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还说:你外婆身体很好,没有大病,如果放在城里能得到及时救治,也许还能多活几年。我当时觉得父亲想多了,83岁的外婆比多少人都要高寿呢?应该算很圆满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厚,体味人情世故,感受世间暖凉,才慢慢体会到父亲的心思。外婆,是父亲和我们姊妹的恩人呢!虽然巨大的打击和负担,改变了外婆的心性,让她不再像别人的外婆那样和蔼慈祥,但是我的外婆,她对我们的付出更有厚度、深度,她承担了别人无法承担也超出她自己能力的重负,妈妈的不幸和我们姊妹的命运改变了外婆本来幸福的生活,几乎改写了外婆的心性和命运,但她从来没有推让过、抱怨过,坚强地担起养护我们的责任,我们却还在不自觉中拿她和曾经的外婆、别人的外婆比较,为其间的差别失落,实在是我们的心欠失理解和公允。

写到这里,扭头看窗外天色湛蓝纯净,微风轻拂,树影婆娑,心中顿觉豁亮清凉。感谢这盛夏的风,吹走心中久积的模糊的霾,还我心空一片洁净。感谢这么美好的清晨,让我对生命有了更好的体会和了悟,心怀感恩,用纯粹的心热爱那些走过我生命、给我巨大帮助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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