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湖路上的碾道

水泊梁山，山北一方水面，名曰山北水面，响亮，好记。

据说，这水面，也叫聚义湖。

环湖周遭，道路依水成形。曲曲折折，通往幽处。

最引人的，是水面之北的一条，全用一块块老碾盘铺就。沧桑的，陈旧的。手拉手，肩并肩，大大小小，蜿蜒远去。

我有时去山北水面玩，说实在的，不为欣赏山光水色，就是冲着那条道去的。

这么多的磨盘，单是收集，就是莫大的功夫。它们，肯定出自不同的石匠之手，肯定来自遥远的或偏僻的乡下，或者就来自附近。它们之中，肯定有些曾被当年梁山义军用过，曾为它们碾过军粮。当它们被装上卡车，被带到喧嚣的城市，被运往景区铺成路，一个时代，远去了。一段历史，结束了。

这些曾经的乡村记忆，如今，都汇聚在了这儿，它们跟泥土肌肤相亲，跟梁山隔水相望。像一条历史的甬道，一边连着遥远的过去，一边通向远方的未知。

冬天来了，干枯的小草、枯黄的树叶在风中摇曳，在碾盘面前一岁一枯荣。碾盘，不怕冷，它依然故我。

梁山，屹立千年，跟这条碾道，仅一水之隔。

山是青山，水是绿水，我踩踏在一方方磨盘之上，不敢高声言语，深怕惊醒藏在里面的梦。

不少孩子见了，不知为何物，父母耐心地做着解释。孩子们能听懂吗？

当我还是孩子时，这东西我是多么熟悉。它们，就在村庄的某个角落，就在某棵树下，就在一座座破旧的敞篷里，静静地等着村人前来。它们跟生活息息相关，它们是有生命的，是生活里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大地无言，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傍晚的最后一抹夕阳将这些碾盘照亮，我站在碾道边，会出现某种幻觉。我似乎看见那些曾经远去的日子在青翠的山色之中重新浮现开来，又以最为朴素的方式铭刻进历史之中。

我知道，很多日子，走了就永远不会再来，很多生动的面孔，在漫长的历史之中永远不再被提及。他们，是天下苍生。他们，是百姓，千千万万的百姓。

这些碾盘，或厚或薄，或大或小，心中承载着数不胜数的日月星辰，默默表达着语言难以倾诉的表达。

我静静地在上面走，静静地在旁边看，像看着一位位挺着脊梁的老农，从泛黄的书页中走出来，带着一段段故事，这故事里，有蟋蟀弹琴，有布谷吟唱，有蝉鸣声声，有五谷丰登，有香喷喷的玉米糊……我顿悟，这些东西，原来一直未荒废、未消失，它们一直就在某个地方藏着，静待某个时机来临，一起将大地的胸膛叩响。

一拨又一拨的人，来了又走了，来来去去，熙熙攘攘。熟悉陌生皆感慨。

心若在，梦就在。环湖路上的碾道，低到尘埃里去，依然于沉静的守候之中，喜看梁山年年旧貌换新颜。

历史，记录昨天，关照今天。如果，你在碾道上走过、在一方方磨盘前驻足时，这些无言的生命能让你怦然心动或者感慨系之，那么，你的心一定是柔软的，一定可以在历史和现实之间找到精神互动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