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座山

作者: 李汀2016年12月26日来源: 襄阳日报散文随笔

我走街串巷,寻找这座城市的后山。

城市像海,人流如海浪涌,车流如海涨潮。出门走上大街,红绿灯闪烁,车流密集穿梭。站在十字街头,一眼看见我经常打发时间的这家书店,夹在一家药店和一家服装店之间,显出些许卑微和寂静。孤独地站在大街上,恍然觉得自己像挤在众多店铺中的那家书店,透不过气来。

透气的地儿在哪里?从一座三十多层的楼房空隙望出去,隐隐约约像是有一座山的影子。我绕过楼房,走上街道,四面八方的人流向城市奔来;我绕过穿城而过的一段铁路,光亮的铁路轨道上附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昨晚列车的长鸣也像薄雾一样漂浮在上面,显得悠长而寂静。“哐啷哐啷”的铁轨声响渐次远去的时候,我仿佛看见背着包、提着包的人群正像海一样向城市涌来——城市是一片海,我却想找到一座山。

跨过铁路,看见一条小路,顺着小路走进去,慢慢感觉山的味道出来了。满脚的青草覆盖,满眼的绿掩映;一坡金黄的油菜花,一坡青青的麦子。油菜花飞舞,麦子扬花,刺花闹着发白。添堵的心突然放得格外敞亮,身体一下子感觉像是轻松如飞。这份宁静和芳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放轻脚步,尽量平缓着自己激动的心情,我不希望我的到来扰乱了这座山的宁静,更不希望我的琐碎扰乱了这座山的芳香。

尽管这样,我还是惊动了一对在麦地谈情说爱的斑鸠。它们“腾”一声飞起,从我的脚下,迅速隐到近处的树林里,留给我的是一道优美弧线。斑鸠飞起的地方,几片羽毛,在阳光里闪动着。我竟然激动起来,忘了城里人的那种矜持,突然就把手伸了出去,想要抓住空中飘起的羽毛。我屏住呼吸,几片羽毛落在手掌里,满满的柔软和温暖,还有一丝阳光和几声鸟鸣。这对正谈婚论嫁的斑鸠,要不是我的草率,它们会等到太阳下山,它们会沉醉在那份宁静里。这里是蜜糖罐子,盛的是满山的春风春雨;这里是青花酒坛,盛的是陈年佳酿。斑鸠,把后山作为自己的新房。我的到来,打扰了这对斑鸠的甜蜜,打翻了盛蜜的陶罐。

回头眺望,我的城市隐在山脚下的平地里,或高或矮的楼房,星星点点的绿树,忽上忽下的电梯,以及穿梭的车流和人群,似乎已经远去。我耳边不再有急促的车鸣声,眼前不再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我的临街蜗居安详而淡定,也许它也正盛装着一屋子的阳光,等待着我的回来。我知道,母亲这时候,已经上街了,她要去菜市场,她每天都要去那里转转,她说,菜市场有好多阳光。尽管家里有一小屋子的阳光,她说,外面才有阳光的味儿。我的妻子这时候,也已经出门,她要去送小儿子读课外音乐班。她和儿子都看不见那一屋子阳光。这时候城里的小屋子空了,只有阳光照着小屋的墙壁、窗户、角落。

我走到一大片马尾松林里。落了一地的松针,我毫不犹豫地躺在这张自然的床上,完全放下了城里人的面妆,真心透气。透气、透气,是要与天地接在一起的。城里的气儿叫那么多的楼房、那么多的车流人流接去了。一只七星瓢虫飞过来,漂亮的小家伙。我伸出食指,它落在我的指头上,试探地在我的手掌上跑动。我轻轻握了拳头,是想给它一个温暖的港湾。它没有懂我的意思,立马跑动起来,从我的指缝间溜走了。

落日已经过了对面山峰,我不得不起身下山,回到城市的小屋。尽管我有盛装阳光的小屋,七星瓢虫也是进不去的。要是进去了,家人会大声嚷道:“哪来的?快赶出去!”我更无法像在后山上一样放开心情与小虫子交流。我要是握着一只小虫子,躺在地板上,对着一地的阳光,与小虫子触碰耳语,小儿子跑过来问我,我能够回答他,我是与小虫子在说话吗?

下山路上,我在一点一点找回城里人的样子,整了整衣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顺手摘了几串槐花提在手里,放了几粒花在嘴里慢慢嚼着。几头牛还在山上,摇晃着牛铃。一个山上,有槐花,有鸟叫,还有牛铃声,这就是一座山的完整和庄严。我心里充满了感激,后山叫我大大方方地回到一只虫的世界里,听见一群牛的呼吸,在槐花飘香里,我找到了缓解身心生死疲劳的气息。

城市是我忙碌的前方,后山成了我养精蓄锐的作坊。从后山回到城市的小居里,我靠在窗前仰望后山。我等着母亲回来,想要第一个告诉她,后山阳光的味儿。想要告诉她我在后山发现的好多新奇东西,比如说,那些诗歌——后山的一段小路、一片落叶都可以是一首绝美的诗,城市小屋里是产不出的;再比如说,我的一些想法——带上母亲、妻子儿女去后山晒太阳。

我会循着这些气息一次又一次来到后山,我在城市和后山之间来回往返、乐此不疲。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