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茶壶

作者: 黄孝纪2017年04月27日来源: 衡阳日报散文随笔

母亲身边最值钱,并且陪伴她度过大半辈子的用具,要数那把铜茶壶。

铜茶壶的造型十分漂亮:平底,鼓腹,环状提手,壶嘴呈流线型,圆圆的壶盖上正中央镶嵌一粒金瓜,全用黄铜手工打造而成,并且在壶的颈部刻有父亲的名字。母亲非常满意这把铜茶壶,据说除招待匠人酒饭外,还花了几担谷子的代价。

饮茶的习惯已经融入母亲的血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烧火泡茶。母亲泡茶也很讲究,隔夜的剩茶,无论多少,她都要倒掉。在用铁鼎罐烧水的同时,母亲要先后用清水和沸水把铜茶壶涮洗两遍,然后放入自制的茶叶,再用竹筒勺子舀沸水灌满茶壶,盖上壶盖。为防止茶水变凉,母亲还要把一壶滚茶放在灶台的火边烤着,或者放在灶膛口的火子上煨着。

当母亲梳头洗漱完毕,我们也洗漱停当,母亲已在灶台前的案桌上插上吃饭喝茶用的接手板,端上刚从瓮里掏出来的腌菜,比如酱大头萝卜、辣酱头、腌豆角之类。若是冬天,当然还免不了焖熟的红薯。奢侈的日子,还有炒花生、煨烫皮,甚至过年剩下的兰花梗。此时,一家人围灶台而坐,每个人的碗里都筛满金黄透亮的热茶,饮茶嚼物,其乐融融。一天的生计,自兹而始。

母亲喝茶的量大,而且必定滚烫,即便三伏的酷暑。每次喝茶,她必定一碗一碗地喝个痛快,喝得茶水“呼呼”作响。如果哪天母亲喝茶少了,不香了,必定是母亲病了。母亲病了,也从不吃药打针,按她的话说是“阴阴糊糊几天就好了”,其实是母亲怕花钱。她治疗自己的病一般是自己在颈脖上夹痧,或者叫我们给她背上刮痧,然后泡一铜茶壶滚烫的热茶喝。每餐我们吃饭的时候,也正是母亲或坐或站喝茶的时候。有时看甑里饭少,母亲会跟我们打招呼:“我已经喝茶饱了,你们把饭都吃了。”然后,继续一碗一碗“呼呼”地喝她的浓茶。

家里的茶叶,也全部是母亲亲自采摘和制作。母亲的茶叶有四种类型:一种是正茶,她要去五六里路远的西冲茶山去采摘茶叶,然后自己杀青揉搓,晒成干茶;其二是枫叶茶,每年初春,村后的山上枫树长出粉红的嫩叶,母亲要提竹箩筐采来不少。枫树叶茶还是止泻的良药,尤其是生了虫屎的老枫树叶茶,效果更好;再一种就是混合叶茶,是母亲在春夏之交从田间地头割来的各种草木的叶子,混在一起晒干就成,盛夏泡茶是解暑的良方;还有野菊花茶,每年秋冬,村里村外,原野山间,到处开满黄色的野菊花,采来晒干即可,泡成茶水,金黄透亮,芳香四溢,虽有点苦味,母亲说就是靠它来清肝明目。

客人来了,或者乡邻相访,母亲多是以正茶相待。母亲是个好茶的人,又讲待客的礼数,她必定把铜茶壶重新涮洗,从篾茶篓里掏出正茶泡一壶新茶。佐茶的东西,母亲或者煨三五块烫皮,或者炒点黄豆豌豆花生之类,甚至炒一点高粱麦子,南瓜子葵花籽,都是自产的物品,尽管简单,也是上心上意。茶是一道道地劝,也是一遍遍地煨,更是一层层地浓,近了亲情,暖了乡音。

母亲有严重的胃病,估计与饮茶的习惯也有一定关系。有时我们把菜吃完了,母亲就在饭碗里倒入滚茶,草草吃了。即便夏日隔夜的馊饭,母亲从不舍得倒掉,也是用滚茶冲洗一番,自己吃下。母亲犯胃病的时候,脸面痛得扭曲难忍,常要用吹火的竹筒紧抵心窝,许久才能缓过神色。之后,她又是提着铜茶壶煨茶,一碗一碗“呼呼”地喝。

铜茶壶用久了,就会形容暗淡。母亲就从灶台灰坑里掏出柴灰,掺上水,将铜茶壶里里外外擦拭几遍,再用清水冲洗干净。顿时,一把金光夺目的铜茶壶又焕然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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