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万顷,不如你

作者: 王吉彦2017年08月01日来源: 西安日报散文随笔

自小就生养在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海里。一望无垠的黄色海洋是童年最亮丽最浓郁的底色,它肆意绽放,从来都不曾零落。

村子就坐落在这片花海之中,阳春三月,油菜花开得任性,房前屋后,村头村尾,无处不是澄黄。每年这时候,成群结队从远方赶来的,不是赏花人(当年的油菜花海是那样的司空见惯和平凡),而是蜂农。他们是我当时见过的唯一见过大世面的人。他们有的是单身,有的拖家带囗,满载山一样高的蜂箱,在村头村尾一圈圈摆开,还搭起帆布帐篷,支起简单的灶台,这就算是他们的家了。

我经常穿过花海,在上下学的时候路过他们的帐篷,看他们头戴网罩,逐个打开蜂箱查看蜜蜂们的劳动成果。在我的眼里,他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成天跟蜜蜂们朝夕相处,却从来不怕被蜇,这让我很是好奇。一个叫猴娃的蜂农叔叔告诉我,蜜蜂其实很和善,从不主动找事,只要你不招惹它们,它们绝不会主动犯人,因为它蜇了你,就得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按照他的指点,每当蜜蜂飞近,我就不再扑打,只要大着胆子稍加遮掩,彼此果然相安无事。

傍晚时分,我也会去到他们的帐篷里,看他们做饭,操持做蜂蜜。猴娃叔叔会打开一个神秘的大罐子,用一把小勺子从里面挖出一团黄黄的东西喂给我吃。这就是真正的土蜂蜜。东西虽然不多,但那份甜蜜是无与伦比的。猴娃叔叔是外乡人,说是四十来岁,看上去却像五十多岁的人,很喜欢和我们这些淘气的孩子一起玩。有一次一个小伙伴偷吃了他的蜂蜜,他不但没有追责,反而给他家送去一小瓶的蜜。还有一次,我脑门上不小心被蜂蜇,他马上叫来老婆,老婆也毫不避讳,当众掀起前襟,挤出奶水给我涂在脑门上。猴娃叔叔说,可以消肿,一两天就好。果然,钻心的痛很快就没了。

花海带来的不只是甜蜜,也打开了通向山外世界的一扇窗。星期天不上学,我和小伙伴又围在蜂农的帐篷里讨吃货、听故事。猴娃叔叔一边咂两口苞谷酒,一边讲山外的故事,讲他赶季放蜂的事。蜂农是看天吃饭的行当,天气好的时候,油菜长势旺,花期也会长一些,如果天气不好,油菜长势差,花期短,那么蜂农的日子就不好过。而且,油菜的花期一般只有二十来天,为了赶上各地的旺季,蜂农就得马不停蹄地转场。“从江西、湖南,到川陕,到河南河北,一路向北追着花期,家也一直在路上,苦啊……当然了,大江南北,也算见了不少世面。每到一地,人家也不拿我们当外人,半个来月的相处,走的时候掉泪是常有的事。”猴娃叔叔动情地讲着,而蒙愣的我,除了记住他黝黑的肤色和甜美的吃货,心思也早就飞到了山外。

无边无际的花田也是我做家务的战场。那时候,母亲饲养着两头猪,当时没钱买饲料,全靠青草料,饲养它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油菜花开得正盛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在花田里采猪草。茂密的油菜花海从外面看是一张硕大的花毡,而花毡下面,是油菜秆支撑起来的清凉凉的世界。我和母亲佝偻着身子,把各种杂草枯叶都悉数收入竹篓。

花毡底下,也还有欢乐。有些时候,我们这些小伙伴会三五成群躲在里面玩耍,捉迷藏,看小人书,打扑克。如果困了,索性倒头大睡。夕阳西下,顶着满头满身的花粉,光着脚丫,破衣滥衫,跳着笑着就回了家,童年是如此的容易满足

油菜花开得汪洋,开得朴素,几乎无人注意,很快就落蒂结实了。还没等我们从花毡下回过神来,就已经到了收油籽的季节。五月芒种,是家乡最忙碌的时候,这前后既要忙着收小麦、采油籽,还要插秧,一切都要抢着时令。油籽成熟后,先要一株株连根拔起,三五株一堆铺在地里晾晒。五月的天气又热又闷,从早到晚顶着烈日拔油菜,又热又费劲。勤快一点的,连晚上也不闲过。明月初上,油菜地里,三三两两、影影绰绰晃动着干活的人。几个孩子你追我赶,把庄稼地变成了竞技场。累了就坐下来歇歇,周遭夜色迷蒙,地气氤蕴,皓月当空,蛙声四起,不由得心旷神怡,浑然不觉农忙的辛苦。

经过五六天的暴晒,油籽干爽,到了采收的时候。此刻正是与天气赛跑、抢收归仓的关键时刻。因为油籽已经晾晒干透,一旦暴雨来袭,油籽就会掉落在地里,一年的辛苦也就白费了。放眼四野,当初的花海如今已变成人海,收的收,筛的筛,运的运,一派繁忙景象。大人们把家里的大床单平展展地铺在地上,将一把把的干油菜堆放在床单上,任凭孩子们站在油菜堆上不知疲倦地蹦啊跳啊,随着一粒粒乌黑发亮的油籽从壳里咯嘣脆响地滚落在大床单上,笑容也绽放在父母日渐苍老的脸上。

家乡的油菜花海年复一年地灿烂着,家乡的亲友也年年捎来清香无比的原生态菜籽油。只是,枕着油菜花香入眠的日子已经远去,花海里熟悉的故事和身影已经老去,滴落在花田里的汗水和泪水已经干涸。任由油菜花海里载沉载浮的记忆,至今绽放得恣肆,弥漫得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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