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雨纷纷

作者: 宁雨2017年08月08日来源: 石家庄新闻网散文随笔

夜来无眠,耳边似有模糊的沙沙声,是窗外在落霜。天气预报说,省内马上有雨。果然,午后天就渐渐地暗了,雨粒子哒哒哒哒地扫过的梢头,不肯休停,终而转世为新夜的雪帐。

记忆中,每年霜降之后立冬之前,都会有这样激烈的天气,与寒衣节来呼应。家乡习俗,农历十月一日为寒衣节,为逝去的亲人烧五色纸,表示送去御寒的袄裤鞋袜和被褥。寒衣节之外,还有迎冬、拜冬之说,尽管古例失落殆尽,包饺子、炖羊汤的口腹之享还是一直保留着。天上人间共一节,先安抚逝者,再慰劳自己,如此方心安。心安然后理得。

其实不独寒衣节,一年当中三个“鬼节”,清明、上元、寒衣,我们都会很在意。若是这个时候,忽然梦到了某个亲人,则更加地急着要买纸钱、供果和其他拜祭之物,去完成某个既定的仪式。仪式一完,亲人便不再“托梦”,阴阳两界,互不相扰,各过各的日子。我不以为人死后会变“鬼”,“鬼”只在人心里,或者说,世界上只有闹鬼的人,并没有真的鬼。但我相信灵魂是不朽的,只是当他们摆脱了肉体的依附,而获得了更自由的空间和时间。一年三节,天地之门洞开,我们这些被肉体束缚的灵魂也获得须臾的自由,与那些飞翔的灵魂尽情对话。

经常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到底怎样才是对逝去的亲人和朋友最好的怀念?除了一座坟丘,或者一盒骨灰,一堆焚化的纸钱,我们还拥有什么?

父亲刚去世的时候,我才到挑家过日子的年龄妹妹弟弟都未成年,家几乎塌了。似乎这个时候,我们才恍然发现,世界上平凡如草芥的父亲,在我们的生活里其实是那个负责顶天立地的角色。但这个重要的人走了,日子还得继续。后来,我们陆续成家立业,母亲也得到很好的赡养,父亲的重要性便退居到了精神层面。这个时期,我才有能力重新梳理以往的生活,重新认识父亲。我终于明白,父亲对我们最最重要的,并不只是他用自己的劳动换来物质财富养育我们,他敦厚的性格,善良的人性,优秀的智商,甚至对人情世故的木讷、迟钝,才最重要,最珍贵。失去父亲之后,我们能够坚强地活下来,而且活得越来越好,那是因为作为父亲的儿女,我们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液,流淌着他的精神。

其他亲朋也是一样。如果不能够珍视他们留下的精神财富,天长日久,思念淡薄如烟,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老家有句话,叫做“烧纸风刮了,念经和尚饱”,大概就是讽刺拜祭中的形式主义了。形式本无辜,有时候形式和内容不能分离,但形式这个东西到了“主义”的高度,就有些可怕。

曾经与先生讨论过为婆婆姥姥和婆婆姥爷建立家庭式纪念馆的问题。他们都是耄耊年纪寿终正寝的,家族庞大,枝繁叶茂,小家庭们日子都很过得。姥爷早年参加过抗日游击队,会武术,也会庄稼人的十八般功夫,什么淋粉条、钉马掌、盖房上梁、木匠活、瓦匠活等等,甚至懂些阴阳。据表弟说,他老人家的坟地就是自己看下的。八十多岁,依然开场子收徒教拳脚;过了九十岁,还骑自行车赶集、下地劳动。姥姥更不用说,人长得俊,到老依然神采翩然,雪白的头发,会说话的眼睛,一手很好的女红之外,还是个民间剪纸艺术家。那是两个多么让人喜欢、让人尊敬的老人。

家里房子是现成的,又没人等着搬去住,如果拾掇好了,把姥爷使用过的刀枪,姥姥剪纸用的剪刀、质朴美丽的剪纸遗作,旧时的“良民证”、泛黄的老照片,还有姥姥当年陪嫁过来的家具碗碟什么的凑起来,归类陈列,儿孙辈轮流去擦扫维护,该多好呢。亲近一个家庭的文化遗产,不仅是凭吊先人的更好方式,也会是凝聚亲情、培育家族荣誉感的好方式。

几年过去,不可说的因由下,家庭博物馆只在我的脑海中、在我的文字里趔趄地存在着。

雪后清晨,呼啦啦的风吹动街边摊头的五色纸,吹动购买者们或黑或白、或长或短的头发,也吹皱我满心的思念。那些脱离了肉身自由穿行的灵魂,是不惧寒冷的吧。我愿意在这样一个霜寒雪吹的日子,与他们欢乐相逢,共叙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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