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带雨夜

作者: 曾明伟2017年12月08日来源: 四川经济日报散文随笔

从没想过,夜幕下的洛带会是什么样子。关于洛带,只有白天的记忆,以及弯曲的街道、青色的瓦房和如织的人流。在流转的光阴中,人们匆匆而来,然后像江河的水一样,一泻而去。白天,洛带不过成了时间的过客。直到有一天,受洛带镇政府邀请前往采风,从镇上的伙食团出来,暮色渐微,华灯初上。我竟惊艳于它夜色中的美丽,和它不同于白天的静谧。

我们漫步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两旁屋檐下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像古装片中的灯阵,散发出幽微的红光。街上行人稀少,铺面大多关闭。偶有洞开的商户,不是放着电视,便是老板在忙着堆货上架。街面冷清,完全没有白天的喧嚣和无尽的人潮。微风轻拂,我们行走在仿佛回到完全清朝的古镇,悄无声息。夜色中的洛带,它像一部机器,不知道累。它同时又像一个婴儿,在宁静中哼着小曲慢慢入睡。这个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镇,据说因驿站而生,从没有人说,它承载了数千年的人和事,至今仍不得空闲;更没有人提起,只有到了夜晚,它才会和我们说说悄悄话。

漆黑的天空像铁幕一样把小镇遮盖得严严实实。不一会儿,天空下起了小雨。我们坐在二楼的茶馆躲雨,同时叫来竹叶青轻拂慢品。四周很静,只有服务员来来去去,桔黄的灯光给人带来少许暖意。透过木质窗框向外张望,除了无边夜色,便是雨落青瓦的叭叭声,还有房檐下街道的一片红灯亮色,以及瓦檐下滴水成线的美景。雨夜中的洛带竟美得如此精致!

走进二楼平台,把手伸出木质护栏,伸进雨中,好让洛带的夜雨滋润我的手心。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在雨中淋雨、摔跤。有时候,还用胖嘟嘟的小手和小伙伴们捧着雨水过家家。我一个激灵,好冰凉的雨,洛带的雨一下浸润我全身,我缩回手掌,透过雨帘,面对夜色若有所思。

夜雨中,一阵低吟的歌声从街角处飘过来。我看见转角处有一商家没有打烊,桔黄的灯光把街沿照得亮。门口坐着一位年轻姑娘,她手抱吉他轻抚低唱。歌声穿过雨幕,飘向夜的深处。雨夜,雨景,雨人,她是谁?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洛带,给我们不一样的感受和别样的心情。我闭上眼睛聆听它的歌声,仿佛天籁之音,又像夜莺歌唱,给人平添些许惆怅。

我的洛带,你是这样抓心挠肺吗?还是让我驻足不归,温柔在你梦乡?

突然,歌声停了,我看见姑娘惊慌地站起来,原来他发现隔壁的屋檐下躺着一个人,一位老人。老人斜躺在街沿上,脚边放着两只箩兜,箩兜里还有未卖完的红辣椒。老人也许只是躲雨,也许是睡着了,还没来得及回家。然而,姑娘扶了扶老人,愈发紧张。她向四处张望,拨打电话。一会儿,景区管委会的工作人员冒雨驾着电瓶车来了。他们把老人抬上车,送去医院。我看见姑娘依依不舍地望着电瓶车远去的方向,像送别自己的亲人一样,我能感觉到她眼中已含满泪水

雨声,只有雨声,在这夜里。姑娘沉默不语,在屋檐下走了几个来回。她再没有歌唱。她熄了灯,关了门,撑着一把小花伞,沿街沿远去。她的背影,让我想起戴望舒的《雨巷》。当石板街最后一道明亮消失后,一切又归于宁静。

雨终于停了。夜已深,我们也该回去了。清冷的月光穿出云层,打在街道两旁客家瓦房上,像抹上一层银辉,又像覆盖一层白雪,扑朔迷离,错落有致,呈现一种别样的景 致,还有不一样的雨后清新。我们行走在水洗一般的街道上,石板泛着亮光,我再次看了一眼吉他小屋,我愈往前走,愈发觉得步伐沉重,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突然有了一种卑微的心情。

街道上已无行人。空气湿润。白天闹哄哄的场面,以及卖张飞牛肉的、伤心凉粉的、烟熏鹅的、天鹅蛋的、芜蒿饼的,都被夜色所隐藏。隐藏的都是表面,没隐藏的又是什么。我们走到五凤广场,月亮高挂半空,古镇已在夜色中入睡。我发现我的心被摊在广场上,被夜色裹紧,再裹紧。我们逃也似的离开古镇。

一月后,我带上儿子,再次来到洛带古镇。可是,物是人非,吉他小屋已变成非洲手鼓。那位吉他姑娘呢?手鼓老板说,回云南去了,听说她爷爷去世了,不回来了。我万分遗憾,我原本打算购买一把吉他,同时让她教教我儿子。可这一切愿望都落了空。手鼓老板说,学手鼓也一样哦。我看着儿子,儿子点点头。古镇有千家商户,来自于全国各地,跟谁学都一样。只是没看见吉他姑娘,我心有不甘。

当儿子双手和着音乐拍打在山羊皮做的鼓面上,突然间,我有一种流浪的念头。这念头,跟我去黄龙溪、乌镇、周庄、西塘、丽江、平遥的念头一样,人在异乡,何处不流浪。只是在这里,在雨夜洛带,有了音乐,有了吉他姑娘,能一下找到心灵故乡。这或许是古镇的魔力所在吧!

时光的演变,变是不变,不变是变,物事如是,人事亦然。当微醺的路灯亮起的时候,我再次体验了这个客家小镇,它褪去了白天的繁华和妩媚妖娆,只有轻微的夜风拂过,还有店家门前高挂的灯笼、飘拂的店招,到了夜晚,才还原它的本色,行人三三两两,青石道上些许寂寥,客栈大开,正等待一拨拨客人如约前来……夜色下的洛带,一如百年前的路边驿站,还有什么样的夜色比这更令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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