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锈的花鼓戏

2010年07月31日来源: 网络文章经典散文

我们湖南的戏属于湘剧,也称之为花鼓戏,以宁乡益阳一带最为有名,像着名歌唱家李谷一就是唱湖南花鼓戏起家的。我们那里的花鼓戏最简单的演出只要一锣一鼓一把二胡一个戏子即可一台戏,而且可以走家串户压根不需要什么场地布置,随时随地都可以开演,乡里人把这种花鼓戏叫“地花鼓”。也许是自古以来戏子的地位太低,每每登门演出花鼓戏时,往往需问主人要红包“打发”,所以乡里花鼓在人家眼里是非常低微的,如果演出尽是些和大家一样种田的人的话,着装粗糙,演出低俗,一般人会戏称为“锈花鼓”,意思是生锈的花鼓戏,趣味低级,入不了流,没有什么看头!

那时候,我们村里一般要到春节才能演出花鼓戏,而且请的剧团以宁乡花鼓为最高规格。宁乡多美女,那天生的乡音如珠玉一般圆润动人,一笑一颦都是那么可爱。唱花鼓戏的时候,先要派遣好几个壮汉搬来木板,在小学的黄土坪里搭建戏台,中间树了一个大灯泡,从各地赶来看戏的人潮就聚集在狭窄的黄土坪里,瞪着大眼睛,后生男人指指点点哪个旦角长得好看唱得美丽,老人则议论谁谁谁一身好功夫,只有我们小孩子,起哄一样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到父母那里讨要了零花钱,在小商贩那买了一截甘蔗,嚼得满肚满脏都是甜味儿。花鼓戏看多了,自然想加仿,村里便有超级戏迷开始着手组建本村花鼓戏剧团了。为首的是道生老师,吹拉弹唱,样样在行,还专门请了村里的宁乡媳妇黄丽平为指导师傅,她年轻时就是花鼓戏子出身,后来出嫁到我们村里一个在县城当官的大户做小老婆,后来那大户在土改中整死了,又改弦给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黄丽平那时也有三四十岁了,身材却是出奇的苗条,而且那嗓音也不曾因抽烟的习惯而破坏。母亲悄悄对我说,她那两道高挑的眉毛注定了她是戏子的命!而黄丽平的徒弟都是本村土眉土眼的农民大哥大姐,购买了服装和道具,每晚都要开会,聚众在黄丽平家练习花鼓戏。那时我的母亲也在她的怂恿下参加了,学唱了好些片段,但终因不敢上台而退出了。当时本村花鼓戏团演出的都是经典土戏,如《讨学钱》《打铜锣》《补锅》等大家喜闻乐见的剧目,我的堂伯父熬四伯却是骨灰级的老戏迷,不仅自己在舞台上露了几回脸,而且连他二儿子也上场了,演的是丑角“三花子”,富有剧情变化的是二儿子还和舞台的女主角相好了,结婚了。

但是,乡里狮子乡里舞。土花鼓终究是土花鼓,比起人家在剧院里演出的大型湘剧来说,真的是“锈”得掉牙了。那年在桥头河煤矿影剧院演出的花鼓戏,后幕全是山水投影,演员戴着无线耳麦,演出效果非常逼真。到了八十年代,电视机的大举侵占乡村文化市场,没见过世面的乡里人,一下子就被洪水般涌来的娱乐节目给吸引住了眼球,他们无心来看这拖唱慢得要命的花鼓戏了。记得当时有好事者还给本村花鼓剧团编了顺口溜:“实竹整新班,担子自己担。”言下之意是说没有外人来请剧团演出,只好靠自己挑着担子去。在这样的条件下,没几年光阴,那个曾经轰动本地的花鼓剧团就这样衰落解散了。一些演员就利用春节自己组成花灯会,挨家挨户上门演出,讨要几个贺春费。特别是我的堂伯父熬四伯伯和二儿媳就是花灯会中的主角,同台演出的无非是《刘海砍樵》《天仙配》等爱情戏,曾一度传为笑话。风言风语传到了四伯母的耳中,醋意大发,她背起行囊要死要活地回娘家,吓得熬四伯伯紧跟不舍,在身后口口声声发誓说再也不唱花鼓戏了。

后来,在本地村寨,我也曾见过一些花鼓戏,大都是在广东当包工头赚了大钱的人回来之后讲究的排场,花费上万,观众却寥寥,那些神情黯淡的老人,如风蚀的木头一样呆坐着,索然地听着,全没有了当年那般欢呼和雀跃了。而我们村的花鼓戏剧团,早已销声匿迹,有的戏子已作古多年,即使是退役的戏子,也不那么热衷古老的节目了。前年,我见到了那个曾经万人迷的黄丽平,身子单薄,皱纹满面,她那口流利圆滑的宁乡话完全被我们又粗又硬的本地方言所同化,多年的烟龄让她的声音如同老男人一样低沉,沙哑,一提起花鼓戏,深吸一口劣质香烟,长叹一声:“那些锈花鼓,现在哪个看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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