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二爷

作者: 闫锁田2016年09月14日情感散文

记得小时候每到冰天雪地、寒气逼人的季节,二爷的戏就搬上了村头的舞台,二爷的戏不是花拳绣腿、字正腔圆的台上演艺功夫,而是烧火打铁的卖力活计,这在那个刀耕火种的原始农业时代,二爷的这手独门手艺很受人尊敬,在方圆几里小有名气。

二爷是我们家族没出五服的长辈,排行老二,因为打铁村里人官称“铁匠二爷”。老人家膝下两儿四女,两儿子从小跟着二爷鼓捣铁匠手艺,所以平时做个钉锅修锁的小玩意也能露两手。那年代,靠手艺混个零用钱是没一点问题的。

二爷家门口的平地上有一棵大榆树,“戏场”就设在大榆树下,一个铁皮卷的小火炉,一筒木制小风箱,还有一个木头工具箱,架子上、抽屉柜子里全是钢锯、铁钳、钻子、锉子等,旁边还放着一个铁砧子,通常是二爷拉风箱烧火,因为铁锨、?头之类的要出刃,只有二爷才能掌握住火候,烧好了再让两个儿子抡起铁锤“哐哧哐哧”地砸,整个村子都会发出清脆冰凉的声响,村里人都会三三两两聚到二爷家门口,凑着火炉烤火取暖,聊天消遣,为二爷的戏场也凑个人气。有人在场,二爷口不说但心里暖和,所以往往会显摆他那艺人的家教,亲自指点两儿子砸几锤、怎么砸。看二爷干铁活的过程并没啥,忙活上一天,二爷拉开工具箱抽屉数钱的那个过程太有点激动人心,他先是在火炉上烤烤手,再用白布毛巾一擦,哧溜一下拉开抽屉,里面的纸币和硬币就露出笑脸,二爷先挑元的纸币,再整角的,最后才是硬币,整齐了,就左手攥着,右手上吐点唾沫,一张一张地数,二爷手数,我们跟着节奏心数,二爷数钱的表情就像用手抚摸着儿子的头那般亲切,额头的皱纹间都闪烁着开心的笑容。那情景的确让人眼馋,因为那一沓纸币中的任意一张我们可以买很多糖、本子、铅笔,可以到二十里之外的集市上吃一碗凉粉和一个油圈馍,这是最幸福最惬意的事情。

二爷因为会铁活便派生出许多让人羡慕的手艺,他自制了几筒猎枪,冬天除了做铁活还父子结伴出外打猎,他们会循着野鸡野兔的足迹找到猎物,经过一番围追堵截,猎物总是难逃一劫,夏秋两季,他们用自己做成的铁夹神器俘获田间觅食的猪獾,据说还夹住过狼和狐狸,但我们没有亲眼见过。

二爷家后院还有一棵甜杏树,大沟里的自留地有五棵李子树。每到逢集,二爷父子三人挑上新鲜的果子到二十里以外的镇子上去卖,然后换点粮食回来,还能买上西红柿、辣椒之类的新鲜蔬菜。我们经受不住那绿叶中透红的鲜果子的诱惑,便以恶作剧的手段来偷取二爷家的李子。二爷就把板凳放在最高处,易攻易守,以对付我们这帮毛贼。后来我们用持久战的办法让二爷“中枪”,从上下两面夹攻,上面的人往树上投土坷垃,二爷没办法去追,下面的人就乘机上去偷摘,有时二爷按兵不动,我们就不停地扔土坷垃,二爷气得不行的时候,就骂骂咧咧从树底下捡上一草帽熟落的李子,像仙女散花般地洒下来。我们跑上去一阵疯抢,然后拿到泉里洗净,享用后便鸟群般散去。无论二爷给多少果子,我们都不领他的情,总觉得是他被我们战败后大伙应该分享的胜利果实。

直到后来,二爷年事已高,力不从心,铁匠手艺便淡出了历史舞台,杏和李子也已经没人稀罕。猎枪和铁器没人要卖了废铁,二爷后来得了老病,在昏迷中度过了好多时日,临走的时候连一副像样的棺材都没能买上,出殡的那天,鸣锣的声音冰凉凄冷,穿过村子的黎明,仿佛二爷还在寒冬深处烧火打铁。如今,我的堂弟们已不打铁,家业照样很厚实,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于是再没人提起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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