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根蔓儿

作者: 小米2016年01月28日生活散文

没根蔓儿

蔓在这里读wàn,蔓儿、蔓蔓子,都是家乡常见的方言称谓,泛指藤蔓。

没根蔓儿,理应是一种藤本植物。据乡亲们说,它是没有根的,到底是不是这样,我至今没有搞清。又说,它就是何首乌,那么,它就不是藤本植物,而是草本植物了,但它到底是不是何首乌,我至今仍然没搞清。所以,我在这里就不叫它何首乌,而是沿用乡亲们取的名字,叫它没根蔓儿。

它真的没有根吗?没有根,它怎么活?对小时候的我来说,没有根却还活得那么好,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据说,没根蔓儿的“身体”依靠着它所缠绕的植物、并靠汲取它们的养分而活着,我不信。我下定决心要搞个明白。可是,我最终没有搞明白。不是我太粗心,也不是我不用心,而是我刨根究底很多次,却依然没有找到它的根。尽管这样,我还是不信乡亲们的说法。我固执地认为,是没根蔓儿的根,太细了,太小了,太不引人注目了,我这才没有找到它、发现它。但我对我的想法,从那时候起就产生了怀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许就有这种叫做没根蔓儿的植物,没有根,却还活得蓬蓬勃勃的,我又如之奈何?如果它真是汲取所缠绕的植物的养分而活着,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我从未看见它缠绕在枯死的植物上。

没根蔓儿的蔓儿,是粉红色的,表面有许多斑点,这些斑点是不是它用来吮吸的嘴呢?它的蔓儿直径约为二毫米,粗细非常均匀,末端跟其余的部位一样粗,不会更粗,也不显得细了多少,在我认为的接近根的位置,依然还是同样粗细。它自始至终都这么粗。它的蔓儿,看似晶莹剔透,摸上去却疙疙瘩瘩、凹凸不平,怪。没根蔓儿也开花,开什么样的花我已经记不得了,总之不大,形如米粒,好像也是粉红色的。它也有叶子,叶子也不大,跟花瓣差不多大。它的花瓣和叶子都是肉质的,虽细小,但过分地肥厚。

没根蔓儿通体无绿色,估计不能进行光合作用什么的。那么,它是一种植物吗?我表示怀疑。我的植物学知识非常有限,不知道怎么给它下结论。

它的蔓儿真多,真密集,纵横交错,循环往复,结成厚厚的繁复的网络。它的蔓儿缠绕在荆棘等有刺或较为高大的植物上,压得它们摇摇欲坠,虽未倒伏,却也似乎达到它们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没根蔓儿的蔓儿,随便用手一折,或用指甲一掐,就干干脆脆地,断了,它从不藕断丝连。据说,将它掐下来的蔓儿,随便扔到一棵什么上,没根蔓儿很快就会在这一棵树上,继续生长起来,发展壮大起来。我曾这么尝试过,但很久之后,我却忘了去亲眼验证这种说法到底对不对。这么做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不长记性。后来我长大了,也想再一次验证验证的时候,却很难有缘看见它了。但我知道,没根蔓儿一定还在某个我没有看见的地方,存在着,活着,且把它的生命,经营得蓬蓬勃勃的。

没根蔓儿在我的家乡,很常见,在距离村庄不太远的山坡上,常可见到。

我常常想,没根蔓儿没了自己的用来汲取的根,就只能依靠别的草木而存活了。

一种植物这么活,无可厚非。

人没有自己的根不行。

瓦松

在乡下,有些老房子的寿命是极其久远的,有五十年了?六十年了?恐怕还不止。有八十年了?九十年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兴许还要更大胆地揣测,才会接近事实的真相。谁知道呢?谁记得呢?乡下人往往连自己活了多少岁都给忘掉了,问他的年龄,你要极具耐心地等他掐了指,细细推算。谁又会在乎一座老房子的年龄呢?

这样的老房子摇摇欲坠,随时打算倒下去、不起来了。可怪就怪在,看它扭曲变形得非常厉害:柱子斜了(像站得太久,终于累了)、屋脊陷了(跟驼背老人的腰相反)、檐角耷拉着(没精打采的)、瓦碎了好几处(不是给人打碎的,是它自己老得锈蚀了,破碎了,阳光刀剑一样刺入室内,锋芒毕露),却是偏偏不倒伏、不躺下、不歇菜。它在经年累月地跟岁月抗衡的过程中,造就了它自身内在的奇妙平衡。像个老得看似毫无用处的老人,你要是真觉得这样的老人毫无用处,哪就错了:隔一天或几天,你在村头或巷尾碰见了他,居然看见他背着一捆柴禾,非常“危险”地,回家去了。

这样的老房子,当然也是有用的,所以不会拆除。

有什么用呢?

乡下天宽地阔,闲置的空地比比皆是,用不着拆了老房子,它占的位置也不大,用得着排挤它吗?

住不了人了,就给牲畜来住;牲畜也不敢住了,就让零零碎碎的破烂什物来住;什物怕丢了,还可以当草房子,让麦草之类的,来住。要是连草也不能遮蔽了,就让它表面上空着,让记忆往事来住。——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屋顶上一直地,一直地,还住着瓦松呢。

旧房子的瓦沟里,时间长了,会积聚尘埃,尘埃积聚久了,也就成了极少的土壤。这么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土壤里,会长出一种植物来,有人说它是瓦松,我不知道这个称呼对不对,我觉得对,所以,我也就叫它瓦松了。

要等一所新房子积攒起足够扎根的尘土,这些尘土还不能被雨水冲刷掉,瓦松需要多大的耐心才能等到这一天啊。如果我是瓦松,恐怕等得头发掉光了,胡须也白了。

在一幢破败的老房子的头顶上生长得精精神神的,就是瓦松。

瓦松的枝(或叶?)是圆柱形的,很胖,簇拥在主干上,灰绿色的,也很密集。一般,瓦松“身高”约五寸,“腰围”在三寸左右。

瓦松在瓦沟里,这儿一棵,那儿一棵,这儿一簇,那儿一簇,健康、丰腴,星罗棋布。瓦沟里,在雨后的那几天,偶尔可见别的草,也可看到青苔,但它们都撑不了多久,接二连三的骄阳晒下来,屋顶上就没有别的,只有瓦松了。

瓦松是怎么跑到屋顶上去的?不知道。它肯定有它自己的办法,不足为外人道也。

瓦松为什么要到屋顶上生活

你问我,我问谁去?

山坡上,也有瓦松。但山坡上的瓦松被大大小小的杂草和灌木遮蔽起来了,在这些或高大或霸道的植物底下,瓦松的郁闷无处发泄,连瓦松的身体,也是不易被看见或发现的。这也许就是瓦松非得去屋顶上安家落户的原因吧?

无人种植瓦松,瓦松是自己长出来的。无人给瓦松浇水、施肥,瓦松只喝雨露,似乎用不着肥料。更主要的是,瓦松特别特别耐旱,地上的植物们,一大半也都给晒死了,瓦松在屋顶上,依然活得挺滋润,它肥胖的枝叶极易储存水分,也似乎,它不许体内的水分蒸发掉。

为了到房顶上居住,瓦松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准备好了。

“我也存在着,活着。”瓦松对忽视它的人,这么说。

瓦松的目的,达到了。

它活得很好。——这,也很好。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