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香

作者: 戚月2016年02月19日心情散文

一连二十几日,上班经过健康桥,都发现多了一位爆米花的老人,也不管天寒地冻,他静静地坐在朝阳的空地上,慢慢摇动着老式的爆米花机。老人很瘦小,有一张黝黑褶皱的脸,神情却安详自若,恰是罗中立油画里的《父亲》。虽然不知道老人的身世,但从他身上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棉衣,我可以猜测出他的家境一定不富裕,或者还有一些曲折、忧伤的故事也未可知。

老人的生意并不红火,老式爆米花机炸出的爆米花(我们俗称炸麻花)已经不能适应现代孩子们的口味,但这并不影响老人的生活轨迹,他依然每日担上那台老式爆米花机,与岁月如约而至。

老人的爆米花机是童年记忆里的那种,有着浑圆黝黑的肚皮,靠风箱的拉动加热至高温。小的时候家境不好,过年能剩余点玉米、蚕豆,或是大米炸麻花,是我们兄弟姐妹最甜蜜的愿望。穷归穷,但父母总还是疼爱我们的,每到腊月初八以后母亲总是变戏法似的,从堂屋下吊着的小竹箩里捧出些五谷杂粮,让我们挑拣了去炸麻花。

记忆里会炸麻花的人多数是如面前的这位老人,他们挑着担子在各个乡村游走,被我们亲切地称作麻花担子。虽然也是挑担子的营生,但他们似乎跟卖香烟洋火桂花糖的货郎不同,货郎边走边要吆喝,有时还在手里摇动一把小铃鼓,以吸引村人们的注意,而这麻花担子,我却从未听见他们吆喝过。仔细想想,他们也是不需要吆喝的,因为每当腊八节一过,炸麻花就是我们孩子最传统的忙年活动了,只要这麻花担子一出现,我们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串通好,大家一呼百应,主动为麻花担子们安置操作场地,或在生产大队的大场上,或在四邻八舍必经的桥头路边支开架势,嚯嚯地就热闹起来。

各家孩子按顺序在爆米花机的“大肚皮”里填上或玉米、或蚕豆、或大米,再撒上些糖精粉,然后就眼巴巴地盯着麻花担子一边拉着风箱,一边摇动着“大肚皮”。等摇到一定火候,麻花担子起身大声吆喝:“响啦!”原本围拢着的我们立刻远远地散开,胆小些的更是双手捂了耳朵,闭起了眼睛。随着麻花担子脚下使劲一踩,“大肚皮”的炉塘瞬间被打开,“轰”的一声,香甜酥脆的玉米、大米、蚕豆就滚落一地,浓烈的焦香直串鼻孔深处,让人垂涎欲醉。炸得老点的玉米是经典的全开麻花,炸得嫩点的玉米我们称作“吖子”,虽然外表不那么好看,却有着全开麻花无法比拟的香脆。蚕豆也是炸得半开,大米则炸成鼓鼓胀胀的胖模样,各式麻花闻起来都那么香甜,馋诱得我们顾不得颜面,不论谁家炸的都要抓一把噻到嘴里,惹得主家孩子大大不满,尖声喊叫:“不许抢,不许抢!”喊归喊着,大家却照样轮流着这样的游戏,倒也公平,况乎我们手小,不见得被抢抓了多少,吵闹笑骂间,也就逐渐平息下来。这热闹的场面一直要持续到腊月二十左右,等麻花担子们全部回家过年了,我们才会依依不舍地收拢起那甜蜜、疯野了的心。

记忆里的麻花总是饱含着儿时忙乱的乐趣,以至于看到桥头边的这位老人,嗅着这熟悉的焦香气息,突然就有一种“过年了”的幸福感,快乐也随之而来。高兴之余,我不由得朝老人笑嚷一声:“您的麻花好香啊!”惹得一路众人惊愕注目,但随即都会心地朝我微笑了。

老人除了替别人炸麻花,空闲下来还自己炸了麻花来卖。也没有特别支架的货柜之类,一袋一袋炸好的麻花就地摆在铺了塑料布的路边,没有标价也没有秤盘,你若想买,问好多少钱一袋,拎了就可以走人。这样的经营方式,让我很是替他担忧,特别是上高中的儿子更不能理解,每次经过,他总是扯扯我的袖子问:“妈,他的麻花有人买吗?要是卖不掉,怎么办啊?”我亦无言以对,只管掏了十元给他去拎一袋。老人除了对我们笑笑,并无多言,手里的爆米花机摇动得一如往常。

今年的腊八节又悄然地过了,大街小巷里逐渐飘起年的味道。沿街店铺门前、廊下腌鱼、熏肉挂起来了;小区人家后窗香肠、火腿秀起来了;炒货店的炒货香起来了;水果铺的水果堆起来了……毫不例外的,我也加入了这忙年的大军,虽然不会腌鱼熏肉,也不会打饼做糕,但是采买些瓜子、糖果总还是我最拿手的。在网上搜索浏览各式糖果无数,仍没有让我满意的,细想儿时年味里最不能忘记的,居然是用炸炒米做成的麻花糖,突然就想起,健康桥边炸麻花的老人,他这近一个月的坚守,想必正是为了要成全如我一样的人们,成全那个沾满麻花糖浓烈香气的美好童年吧!急切地再去寻找,健康桥边已经没有了麻花老人的身影,想来他老人家也是回家忙年了,但愿他所忙的年里,也有着我们念念不忘的麻花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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