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坑之行
七十年代的第一年，一月中旬，县革委会在城里召开全委扩大会议。会议规模之大空前，生产队队长以上干部几乎都上了县城，所以伙食是分散自办的。不过县里早备好了猪肉，第二天清早，大队干部黄佐周和殷会计叫上我到大街上指定的地点买肉。这里平日不是菜场，却也是熙熙攘攘的。
前两天以公社为单位开会。大会时间不长，然后分大队讨论。内容主要是学习元旦社论。我是公社的会议报道员，所以除在本大队开会外，还参加了虎山大队的讨论。中午休息的时候，就抓紧写报道。前一晚在电影院看《列宁在一九一八》，后一晚开广播大会。
会议的第二程序，是忆苦思甜和总结成绩找差距，用三天时间。先是县革委会主任孙嘉文作大会报告，大部分时间还是分组讨论，分批参观展览，加上开忆苦思甜大会。我除了抽空写报道外，还要参加“五七大军”领导小组的会议。
最后两天，讨论县里的决定和落实的措施，在人民广场参加讲用大会。那个年代以阶级斗争为纲，会议最后还在广场上开了宣判大会。会后，我和领导小组的下放干部胡文礼一起上街，边走边谈话。他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中等个子，结结实实，板寸头，非常朴素。他是下放干部中少数带家眷的其中一位，家安在虎山河上瓦桥附近的荷树芫（也叫潭面高）。我赴墟路上曾到过他家，他妻子也很和气，还有两个小小孩。他也来过我的上片坑。在下放干部中他的威信很高，甚至超过指导员和连长。谈�爸校杂谙路鸥刹恐涞囊恍┟芩埠敛槐芑洹５比桓嗟氖翘钢肚嗄甑那榭觯约岸晕业目己凸睦�
我们是会议结束的次日上午坐卡车回公社的。根据分工，我直接上半径生产队开座谈会，传达大会精神。晚上接到通知，要我第二天赶到龙州大队的朱坑。原来是县里孙主任也风尘仆仆来虎山了，亲自到本公社的先进生产队朱坑作调查，顺便在那里开一个知青座谈会。
21日，早饭后我就下山了，在上片坑稍作停留。小霖她们回家过年了，房东老梁去忙自己的事了，家里只有奶奶一个人。她习惯性笑着招呼，五十多岁，在山里早已是老太婆，她却仍然干练精神，并不显老。她说话流利，声调节奏特别动听。待人接物与村里其他老人不一样，倒像是大家闺秀一般。平时对我们知青非常客气，爱群她们学种菜，没少请教她。亲热地交谈几句后，我便进自己屋里打理一番，匆匆上路。昨日大寒，距过年也没多少时间了，农田里并没有劳作的人。只是田里被操近路的行人踏出来的对角小径清晰可辨。去龙州要经过大队部，好几个生产队，遇到一些熟识的老俵也总会招呼几句，将近一年时间，我们互相犹如亲戚一般不见外。
这一次还是要从玉带桥上过，因为时间充裕，有机会细细观察。我想从石灰墙里、青砖侧面、木柱子上觅得一些历史痕迹，却是一无所获。直到桥西头，回望上下左右，虽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但那幽幽的桥面，长长的重檐、船形的石墩、规整的拱券分明告诉我，这是一座颇有岁月沉淀的古桥呵！只有桥东头那几米长，比较简陋，与整体风格不同，显然是毁后重建的。冬天的河里，水量不足，水势仍急，清澈地从躺于河床的卵石上涌过，有咚咚的奏鸣，也有哗哗的浑厚，偶尔也撞起几朵洁白的浪花。
中午时分到了朱坑，一打听，知青座谈会安排在晚上。在老俵家吃过饭，我借了一把田刨，参加修田塍的集体劳动。春耕时节还早，可朱坑是一面红旗，县里刚开过会，县领导又亲临视察，备耕的热潮正酣。这农活我已经很熟手，不是什么问题。虽然老俵不熟悉，大队和公社也有几个干部参加，倒不会感到孤单。修田塍无非就是铲除杂草，以免开春长高的草与水稻争肥抢阳光。休息间隙男人们卷一支黄烟，女人们扯几句闲话，与自己生产队的劳动场景没什么两样。天团黑前才收工。
晚饭后，我在老俵的一间偏屋里等待开会。这里的老俵更富裕些，房子里外都是石灰墙，地面也是和着水泥的三合土，很干净。参加会议的朱坑知青班的五个女生相约而来。她们是郑蓓、郑蓉两姐妹，与我同一年级的尹群和李君，那个年代男女生之间交往本来不多，不是同班更不熟悉。只有叶秋例外，她是我班的卫生员。初三下乡劳动时，我割稻伤了手指，是她给包扎的。文革初我组织长征串连队，步行去井冈山，她也在，整整一起走了两个月。算是比较熟悉的。她平日里梳两个短辫子，有时也会散开成“解放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精神来时睁得大大的，可以很久不眨一下。个子不高，国字脸，腰背挺直，精力充沛。
孙主任走进屋来，我们刚到山里不久，他来小寨参加知青工作现场会，也开过一次座谈会。不过大队部会议室大得多，印象不深，这一次就在眼前，看得更清楚。他个子蛮高，脸型偏长，眼睛不算太大，感觉上朴素矜持，严肃沉稳。屋子不大，除了孙主任和他的秘书，还有龙州排的排长下放干部康荣参加。会议由我主持，内容也是事先说好的，谈谈插队的体会。几个女生都是老实人，话语不多，启发之下还是谈了不少自己的感想，毕竟这是一段从未有过的经历。印象最深刻的还属叶秋的发言了。特别是井台挑水的情节格外生动。怎么滑倒，怎么爬起，怎么提水，怎么挑回，都很详细。我想她后来当上标兵，提干升职，大概与这一次发言分不开。为了启发过渡，我也讲了一点个人的经历与感受，反正都是一些真切的想法。孙主任只是认真地听，有时也在本子上记些什么，结束前的一段话也很简短。
这一夜就在生产队安排的老俵家歇。客家人屋里的窗户都不大，几乎望不到外边的星空。黑暗中久久没能睡着，县城一周，昨晚半径，今夜又在朱坑，情绪有点亢奋。没有钟，不辨时，多会儿坠入梦乡，自然也不知晓。
第二天早饭后上路，走过康荣家，他邀我进屋略坐，又沿小路到龙州墟，才改走公路去隘高。
转眼时间过去已经整整46年了，但记忆依然清晰，毕竟孙主任是我们在山乡能见到的最高的领导了。五个女生中，后来郑蓓上调工厂，尹群外迁他省，李君推荐上大学，郑蓉则回了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