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叶子树

作者: 小米2016年01月28日生活散文

黑叶子的叶子,并不是黑色的。作为一棵树,它的叶子当然是绿色的,但它的叶子太绿了,绿得都发黑了,长出来不久的新叶,很快就成了那样。估计也是因为如此,人们才叫它黑叶子树的吧。

黑叶子树的叶子,抻展、压平,跟枣树的叶子大小差不多,也是好看的卵形。但它的叶子很特别,不像别的树叶那么柔软,它的叶子很硬。我还不曾见过比它更硬的叶子,它的叶子似乎也是木质的。黑叶子树已经把自己武装到叶子了。它的叶子边沿,长有坚挺的木质硬刺,刺长三至五毫米,长短不一,因为叶子表面凹凸不平,刺也是不规则地朝任意的方向张开着,就算我小心翼翼,却难以接触它的叶片。也是因为如此,它的叶子,一直长得很好,任何野兽、昆虫,都不食用它,也不曾弄坏了它。不仅如此,黑叶子树的叶子,长得还很密集,它们彼此呼应,团结一心,全心全意保护着树,不给任何动物留下可乘之机。“我不想伤害你,你也别想招惹我!”仿佛黑叶子树用它的叶子一直这么无声地,警告着。

在人面前,黑叶子树用叶子来自卫的方法,就有点儿小巫见大巫了。所以,在附近的山坡上,也有黑叶子树,但都不高,不大,一般长到人这么高,手臂那么粗,就给人砍回家,当成了柴,烧了。黑叶子树却还活着,它又得苦心经营很多年,然后再被人砍掉。

黑叶子树成长得异常缓慢,就跟没有长似的,今年看它,它是那么高,那么粗,明年看它,它还是那么高,那么粗。黑叶子树仿佛只活着,不长大。事实当然不是这样。几年之后,十年之后,你终于看出它跟几年之前或十年之前,有了些许的不同:它终于稍稍地,高了一些,也粗了一些。

黑叶子树从它的少年时代起,就活得异常从容,它让我顿悟:慢从来就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心态,甚或,是一种境界。黑叶子木的材质非常坚硬,是我见过的最为坚硬的木柴。——说它是木柴而不是木材,是因为黑叶子树常常被乡亲们砍来,当柴烧了,而不是当作木材,打成家具什么的。偶见用做家具的,那材质真是好得没法挑剔,坚硬是肯定的了,不变形也是肯定的。花纹扭曲、精细、纤毫毕露、活灵活现,不得不叹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由深褐和浅褐两种颜色随意混搭起来的纹路,素雅、光滑、洁净、富于变化,常常构成意料之外的精美图案,漂亮得让人口服心服,且往往妙到毫颠。记得我家曾有一张小方桌,桌面就是黑叶子木,可惜那张桌子在大约二十年前,因为其它构件的极度残损,让父亲拆解了,废弃的构件大多当了柴烧,桌面却被父亲藏起来,说要留做它用,但也一直未见派上什么用场,后来我就忘了它的存在了,亦不知其所终。

黑叶子树,村庄附近的山坡上,常能见到,但都不高,不大,更不醒目。

黑叶子树,也有长得很大的。

至今我还记得,小时候,在一处悬崖峭壁上,有一棵树,一年四季都葱葱茏茏的。我因没到树下去过,不知它是什么树,就想当然地认为,它是一棵柏树。我这么想不是没有道理,在那样的地方,只有柏树有可能长得这么大,这么雄伟,还这么绿。它从不落叶。

这棵树,我假如处在合适的位置,一抬头就可望见他。它那么突兀,那么显眼,也是那么与众不同,让人过目难忘,印象深刻。

这棵黑叶子树距离村子不算太远,却也不能说近。

这是“恰好”的距离。再远一些,人们就看不见它了。它还存在着,是因为它想被人看见、看到,它不想遗世孤立。所以我才会说,它选择的,是“恰好”的距离。

这是它现在还活着的理由,也是我记得它更会想起它的必要条件。

它在接近山顶的位置,而村庄,却在遥远的山下。它在悬崖上,没有通往它的路,也就不会被砍伐。谁要是铁了心跟它过不去,非要把它砍掉,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付出的代价却过于高昂:你得先修一条通往山顶的路,再花费很大的气力砍倒它,你还得花费很多的人力,把它搬运回家。可这么做,付出跟获得就远远不成正比了。

活在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与位置,别人就不想伤害你了,也不值得大动干戈,去伤害你。这是我那时候的想法。

我现在仍然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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