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婆

作者: 许静宜2016年05月25日亲情散文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除了父母,婆是陪我最久的人了。我是她最小的孙女,我是冬天出生的,当时婆已是七十岁的老人了,从那时起她就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妈说,月子里的我常常拉肚子,一天下来尿布一大堆,在腊月刺骨的冰水里,婆总是一盆接一盆地洗着尿布,手被冻得通红。稍大点,妈上班,婆在家照看我,给我买好吃的;上小学时,婆总是每天接送我,放学了,远远就看见人群里身材单薄的婆在等我;熬夜写作业时,婆总坐在一旁,虽然她不停地犯困;早上,也只有婆那不厌其烦的唠叨才叫得醒爱赖床的我。从皱皱巴巴还没满月的小毛孩到十几岁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我的生活总有婆的身影,那身影像一个烙印,清晰而深刻。我小学快毕业时,婆回了老家。老家与城市,窑洞与楼房,亲情与乡愁,距离成了我和婆难以相见的障碍,我们之间的联系就剩下一部电话了。

婆本来是不会接电话的,为了经常能和我联系,就自己去学,一开始却闹了不少笑话,不是拿反了听筒,就是压断了电话。自从学会了接电话,婆便成了“电话达人”。电话铃一响,她比谁都着急,颠着小脚就跑过去了。那时候,我给婆打电话,最开心的莫过于她能从一声“喂”就听出是我,叫我的名字。最常聊的就是学校什么时候放假,我什么时候能回老家看她。就这样,在我的中学和大学时期,虽然和婆见面少了,但我们一直保持着电话联系。后来婆在电话里的话开始变少了,说话开始磕巴、吐字也不清楚了,说了前半句,后半句就再也听不到了,有时跟她聊甚至要靠猜才能进行下去。慢慢地,婆对电话的热情也变淡了,常常电话接通没聊几句她就不说了。这可能是婆开始衰老的征兆,她正在逐渐地远离我们,以一种无奈伤感的方式远离。

后来再和婆通电话,她的话就更少了,甚至说不了几个字,只能偶尔发出“噢”、“哎”。我常常以为婆跑神了,责怪她不专心。直到有次回到老家,看见婆接电话的样子,我才明白婆老了。电话铃响了,只见婆凑到电话机前,弓着腰,低着头,脸几乎要贴在电话机上,好像这样就能缩短与电话另一头亲人的距离。她一只手拿着话筒,另一只手紧紧扶在下面,生怕话筒掉了似的。婆的表情很认真,时不时还会皱起眉头,她张了好几次嘴试图说话,想给电话那头一点回应,但都没有成功,只好不停地点头,想告诉对方她听到了,一直听呢,她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感觉不到的啊。看到这情景,我突然一阵心酸。再后来,婆拿不动话筒,电话淡出了婆的生活,那些曾经依靠电话与婆互诉思念的日子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婆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好多年前,我们离开时,她都要颠着小脚,一直送到村外的大路上,我坐在车上频频回头,汽车越走越远,直到婆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后来,婆就只能送到老家的大门口,有时还拄着一根拐杖,希望能多送我们一点。再后来婆就坐在轮椅上送我们,像以前一样看着,汽车轮子一圈一圈地转动,把我们从她身边带走。再后来婆就不能送我们了,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地躺在床上,只有眼睛在转动着,追随每一个进到屋里的人。她虽然不能说话,但我知道婆一定是在仔细地看,努力地回想站在面前的是她哪一个亲人。

回想起当年海外求学的日子,婆在我家小住,那是她最后一次来西安了。在爸妈的帮助下,利用网络视频,婆和远在大洋彼岸的我“见面”了。视频里的婆穿着枣红棉袄,满脸笑容,那时婆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丧失了大部分说话能力,但当看到屏幕上的我,却能清晰有力地叫出我的小名——静静。这声音隔着几万公里,隔着辽阔的太平洋,一下子叫醒我的耳朵,像电流一样直击内心,充斥了我的五脏六腑。在那冷清的美国大学图书馆里,窗外是漫天冰,仅仅婆的一声呼唤,让我顿时感到被一种来自儿时、来自家乡亲情的浓浓气息,严丝密缝地包裹着,温暖如春。

岁月荏苒,我已回想不起最后一次婆叫我乳名是什么时候了,回想不起我和婆最后一次通电话都说了些什么。越是平凡的东西越显珍贵,失去了会更令人痛彻心扉。与婆的亲情便是这样,平淡、真实、刻骨铭心。电话那头已经没有人了,我在电话这头慢慢地长大,婆在电话那头慢慢地老去,我不得不面对这种分离,唯一能做的就是常常想念婆,常常回去看她,即使她已经完全不认识我了……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