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圩密语

作者: 张建春2016年07月27日情感散文

张老圩终于归于沉寂。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初冬的风无拘无束地敲击着拦不住的时光,钥匙已丢失一百多年,金属散落的声响栽进了泥土里,剩下苍老的木和面目不清的遗迹,一边用尚存的叶片哗哗零落,一边杳无声息地做着甘于沦落的等待

此时正是倾听密语的好时刻。四面绕水,把方圆200多亩的领地封闭成难以解开的纠缠,曾布局周密的碉楼、吊桥浑然地归于风尘,三座岛以水为界,邻近却又独立地活着,由于它们根植于泥土,可以像树般吸收地气,即便结不出果实,但生出的一丛丛蒿草,依然有着逼人的剑气和疾走的笔锋。

当张氏四姐妹的门扉,常被胡适之、陈寅恪等一代大师敲动时,似乎悠远的岁月向我们走近了一步。张元和在张老圩出生,本地稀有的枇杷树、广玉兰陪伴她在童年的日子里,细数流动的星辰、大潜山霏霏的夜雨。随后沾着张老圩的水沫、风声、泥土的张允和、张充和、张兆和,也和她们的姐姐一样,把民国的典事镶嵌在历史的长廊里,她们微尘般的存在,又微尘般磨砺着人们的眼睛,非得让满目清泪洗出一段明亮。

可能很难听明白张氏四姐妹在这里丢下的喃喃私语,历史如同深渊,探底时才能找到坚实。她们大多的发声已和这圩堡无关,张老圩破落的景像也无法承载她们翩动的风彩、天然的惠质,但根深扎在这里,如同久已生长的广玉兰树,即便雷劈过,一旦半边的生命被金属支撑而起,面对阳光春天里依旧会传达出大气的芬芳,和整体的生命完全一样。

两棵梧桐树如同坚守的哨兵,它们用自己的胸围挺出世事沧桑的敦厚,据传这是圩堡的主人张树声亲手种植,百年老树随着圩堡的命运风生水起,或金戈铁马或诗书耕读,它们从没移动过半步,即便荒凉如今,它们的枝头还是结满了铃铛样的果实、依依恋恋的鸟巢。

私密的语言最为纯真。张老圩在若干变故后,余下的只有壕沟边的毛条石,一些能说上名目的古树、一间守圩圩勇的值更室。但这些存在也是可以对话的。壕沟中的水,在恣肆的水草间默默地跃动着,有鱼虾的灵气。守圩圩勇的值更室,多少年了依旧作着遮风避雨的场所,也不知它住过了多少人。耳语般的交流,还是从包括梧桐树在内的众多树木中传出,散开的树、自由的树、囚禁的树,它们的根系都透悉了圩堡的秘密。生生息息如此而已,不需去做更多的考量,有一方土地可驻扎目光,有一汪水徐徐环绕,已足够了。

随行的诗人听到了两声雄鸡的长鸣,他告诉我有一声来自晚清的傍晚,另一声来自如今的早晨,关键是在张老圩的深处。想来也是,张老圩被层层农田、树木所包围,不远处的村庄,沿袭了刀耕火种的历史,鸡鸣狗吠,总有那么一两声会传达历史的古意。这可能也是一种密语吧,不过需要认认真真地领会,实实在在地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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