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芦苇滩

作者: 张华2016年08月30日情感散文

多少年了,梦里萦绕不去的,是我的那片芦苇滩。

我在那里长大,那里埋葬了我所有的童年记忆。关乎泪水,也关乎欢笑。我爱那里,如同爱外婆慈祥的笑脸,爱儿子出生时的哭啼。芦苇滩的丝丝变化,总会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胸膛,入心入肺。那份疼痛,哀伤而久远。

梦中的芦苇滩,总是笼着一层金色的夕阳余晖。她有着黝黑的冒着气泡的江泥;有着互相缠绕、瑟瑟低语的芦苇;有着捡拾不完的蓝色鸟蛋;有着掠过江面的潮湿季风,吹起泥底下草根的湿润温甜……投一个石块向那芦苇丛的深处,霎时惊起三五只沉睡的野鸭,它们扑腾着翅膀,击打芦苇,哗啦啦一下飞起,隐入远处的天际。它们飞走了。只留下一串翅膀的振鸣和一个孤独寻梦的少年。

幼时的自己,是一个淘气的孩子。他喜欢在江滩上飞奔,甩一脸黑色的江泥;他喜欢钻芦苇丛的深处,为每一颗捡拾到的蓝色鸟蛋而雀跃;他喜欢嚼那湿湿的芦根,和着江泥的辛涩,尝那一点点的甘甜……

而其中最最难忘的,当属捉蟛蜞了。酷热的暑夏,夜幕时分,两三伙伴,光着脚丫,打着电筒,往那芦苇丛里一照,每个芦秆上都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蟛蜞!不出半小时,这些小家伙就会在外婆的手里,像变戏法一样,变成了一碗蟛蜞豆腐羹。冒着热气,飘着葱花的蟛蜞豆腐羹,是我这辈子尝过的最美的菜肴。只是,好久了,再没能吃到那样的味道!

芦苇丛里每一次奇妙的探险,都裹挟了外婆揪心的呼唤。八月的江潮,说涨就涨,每年都会夺去好几个可怜人的性命。每次我透过那密密的芦苇叶子,总能模糊看到江堤上的外婆,拄着拐杖,落日的余晖把她雕刻成了一个剪影。“华儿郎,涨江潮了,快回来!”那夹着靖江口音的声声呼唤,飘荡在芦苇滩里的每一片芦叶上,飘荡在一个少年的梦里……

直到外婆走后的许多年,它依然会在我耳边响起,化作了清晨里枕边的两行湿泪,化作了心头上沉甸甸,温暖悲伤的愧歉。

江滩上一串串孤独的脚印、外婆一声声焦急的呼唤、芦苇丛里隐藏的无尽的少年心事,和着那几只野鸭的扑腾声,一起消失了。唯有心痛,真真实实地疼在了自己的梦里。

许多年后的一个傍晚,母亲收拾家里的旧物件,她边捡拾边抱怨:“都是些无用的家什,尽占地方,都扔了反好些!”我正想走开,突然发现一只芦花鞋。夕阳的余晖,透过破碎的落满浮尘的木头窗格,洒下一地迷蒙。那是外婆给我做的芦花鞋啊!我小心移开杂物,攥它在手里:圆圆的脑袋,鼓鼓的鞋帮子,一如幼时倔强的自己。耳边又传来芦花瑟瑟,竟止不住地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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