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儿

作者: 米丽宏2016年09月20日短篇散文

苏东坡初贬黄州,与朋友出去游玩。出去时,有一项必玩儿的活动——“挟弹击江水”,大概就是我们幼时常玩儿的打水漂儿吧。一个华发满头的中年人,在贬谪的途中,他还居然想到用竹箱去装白云!一天,苏轼看到白云从山中涌出,像奔腾的白马,直入车中;他打开竹箱,将白云灌满,带回家,再把白云放出,想看它们变化腾挪。

身处逆境,用好玩儿的眼光,去看不好玩儿的世界,世界也就好玩儿了;站高一点,远一点,像上帝一样看自己,看自己的处境,你的眼界也就高了,远了,辽阔了。

因为,好玩儿,它本身就是一种无比丰赡的人格。

木心说:去把世界当一个球玩儿。

把世界当球玩儿,需一个居高临下的站位和庞大宽厚的背景。其实,我们也可以把自己的“球”当一个世界,舍外入内,忘我专注地玩儿。撇去功利,撇去沽名钓誉,撇去哗众取宠,玩着玩着,就会玩出一场愉悦的意外。

民国时,与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合称清华四大导师的赵元任,被邀请出任南京大学校长,他回电:不干了,谢谢。风轻云淡。不做官做什么呢?做语言学家、做音乐、做教授,而且都做成了。他精通汉语,能说各地方言33种,亦通晓英德法日俄古希腊拉丁等多国语言文字,堪称语言学大师。他精通乐理,创作了100多首歌曲和钢琴小品。他在清华大学开设数学、物理学、中国音韵学、普通语言学、中国现代方言、中国乐谱乐调和西洋音乐欣赏等课程。简直全才。何以有如此成就?答曰:好玩儿。

陈丹青说,鲁迅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我们读鲁迅的文章感觉到的大多是冷峻、犀利和深刻,匕首投枪一样。而同时代的胡兰成却说鲁迅在文字里装得“呆头呆脑”,其实很“刁”,他的可爱处,是他的“跌宕自喜”。

这跌宕自喜,便是陈丹青说的“好玩儿”;即便写投枪匕首式的文章,也似乎有一种“玩”的姿态:懂得自嘲,懂得进退,放松,豁达,有游戏性质。

这玩儿,玩儿的是大格局。

如果把“好玩儿”缩小一点,放到一个人的个性里,它便是一种生动的气韵。

《红楼梦》里,便有这样几个好玩儿的女子。贾探春,一个须眉气的女孩子,有点收藏癖,喜欢红泥做的小火炉什么的;所以巴巴地求宝玉出门给她带点好玩儿的。林黛玉的玩法够奇崛,花落时节,竟扛了个小药锄去葬花。史湘云,玩得豪爽,喝醉了酒,在芍药花下大石上径自睡了;大天,拿铁架子烤大肉,被人说成乞丐还理直气壮地反驳。她们几个,终日生活在膏粱厚味的大观园,却各自保存着一缕真气,终比袭人、薛宝钗的正经多了一缕鲜活气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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