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头砂
那一夜，我们在海湾里遇到了大风浪。在此之前，我们一次次提起网袖，又失望地放下，里面只有零星的几条小鱼。显然，这样的情况是不常遇到的。我和父亲都疑惑地抬起头，在我们头顶上，星星像浮在海浪之上，随着潮涌而跳跃不止。那应该是我见到过的最为喧闹的星空了。
我们看得脖子酸疼，瘫坐在船板上，恰巧我们的身子同时晃了一下。接着，整条船都在晃动，原来是海上起了飓风。
风贴着水面来了，就像一把巨大的扫帚，要扫除水面上一切异物。一个巨浪扑过来，一半撞在船身，我险些摔倒，另一半浪头全灌到船里。几个浪头过去后，船板上的水已经过了脚踝，水面上漂着点点鱼鳞和海藻。船舷刚刚被浪头撞过，几股水柱肆无忌惮地倾泻下来。
混乱中，听到父亲在喊我的名字。他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船船艉，手里拄着插网用的竹竿，勉强稳住身子，摇晃着朝我走过来。一阵狂风夹着浪朝我们的小船卷过来，父亲和我都被掀翻了，冰凉的海水浸透了半边身子，前所未有的恐惧把我包围了。在那一刻，时光仿佛停滞了，眼前闪现出一些纷杂的场景。它们近在眼前、纤毫毕现，仿佛触手可及，却又稍纵即逝。
老渔人们说，在风暴中即将沉没的人，都会在一瞬间回忆起许多往事。我首先看到的，是10岁那年的夏天，几个渔民往船上搬运桶装的淡水。其中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他从歪斜的水桶下回过头看了看我。他跳到船上，水桶早有人接了过去。他看我还蹲在岸边，在船上顺手捡了一只海星扔给我。它们的船从老鸹湾出去，从那以后一船人音信渺茫，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又看到中学同学艳红，为了供弟弟上学，她没上完初中就辍学回家，跟着本家的叔叔一起出海。再见到她已经被晒得黢黑，穿着肥大的皮裤，全身是泥点子，手里还拎着一只洋铁桶，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滩涂上，身后扯出了一溜儿脚印。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霍地疼了。我还看到母亲坐在炕上，用剪刀把干鱼的尾巴剪掉……
父亲伸过竹竿来敲着我的手背，刹那间，那些毫无秩序的影像纷纷遁走了。父亲示意我抓住竹竿，我照做了。
不对劲儿，有飓风时都是有雨有黑云，这天上怎么还有满天星？父亲冲我高喊着，他的声音随即被风浪淹没。我抬头看，漫天星斗发出耀眼的光芒，比刚才还要明亮。
“我们一定是在梦中，不然不会这样。”父亲说。
“快摸鱼头砂。”我和父亲同时喊到，“用它来破梦”。有一种青鱼，它的头侧有两块指头肚大小的脆骨，宛如白砂，晶莹透亮，半岛人常把它塞到枕头里，传说能破睡梦。
每条船上都会有几块鱼头砂的。借着星光，我看见船坞子上有一点银白，正是鱼头砂。又一个浪拍过来，溅起的水柱冲得鱼头�爸蓖禄踔裂刈盼胱庸雎湎吕础Ｎ易萆硖觯诌∮阃飞啊Ｓ氪送保业艚＠铮阃飞跋改宓募±硗ü终拼榱巳恚谑中亩狭眩颐腿痪眩碜鹄矗皇歉雒巍�
多年以后，每当我一个人在寂寞的旅途中，总会想起那个梦。想起那个晚上耀眼的星空——那是一个多么热烈的出海捕鱼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