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脚步

母亲去世后，我一直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不住地写关于母亲的文字，哪怕是一星半点能够记得的事情。我害怕，害怕时间久了，模糊了对母亲的记忆。好在有文字，能使对母亲的记忆鲜活、清晰起来。这种担心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就已经开始，我偷偷地把与母亲的对话录音，有意识地握她的手，久久的、长时间的握着，静静地听母亲倾诉。我有意识地体会这种感觉，努力地记住这一时刻。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多么的幸福，至少，我留下了一点与母亲手握手的回忆。听着母亲说话的录音，就能把那一刻复原。

母亲出生在一个靠山的小村，这里留下了母亲九年的童年生活。儿时，每年过年我都会来到这里走亲。记忆中的小村早已变了摸样，那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呢？那些青石草房呢？母亲居住过的老屋呢？那些亲朋呢？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几年前，小村整体搬迁了。看着那些残留的遗迹，我只能遥想，遥想母亲走过的街道，曾经拾柴的山坡，坐过的门砧石，那棵乘凉的老树，那口有着辘轳的水井。遥想母亲居住过的宅院，透过斑驳的院门，能看到高大的青石小瓦的西房，院子里有杏树、桃树、石榴树，母亲一定吃过它们的果实，一定在那棵大杏树下乘凉，与姥娘、姥爷，与姨娘亲舅，看果树青黄，望夜空星辰；听月宫嫦娥传说，聆秋日蟋蟀歌唱。童年时的母亲，日子虽说清苦，但是幸福的。

母亲的第二个九年是在东北度过的，度过了她最美好的少年时代。母亲生前提起东北，话语里无不透着幸福，眼神里流露着向往。九岁那年，迫于生计母亲跟随姥爷姥娘闯了关东。那是一个靠山临河的小屯，山不高，却更多地留下了母亲拾柴的脚步；小河清澈，河水里映照着母亲少年的身影。我遥想着那个年代，小石河边，那个像木版画一样美丽的小村，有一座树木泥草搭建的房子，木栅栏围成一个大大的院落，院子里有鸡有鸭，有母亲的欢笑，有母亲留下的渐渐长大的脚印。门前的小河日夜流淌，却怎么也冲不走母亲的脚步，在我的心中，时光定格，日月驻足，母亲永远在那里欢笑，洗衣、担水、梳洗。那里一定有一座桥，是一座什么样的桥？木桥？石桥？母亲一定是天天走过它，提着篮子，去那边的山上拾柴、挖菜。是的，一定，一定是那个样子！那桥见证了母亲的脚步，找到桥就一定能找到母亲的脚步。可惜，城市的发展，把我的思念都破坏了，我找不到那个小村，找不到那座小桥，只有小石河静静的流淌，流在我的心里，流在我的思念里，奔腾不息。不管怎么变化，在我心里永远都有那么一个小村，那么一个宅院，那么一座小桥，母亲的青春永远都会在那里。

母亲十八岁上与父亲结婚回到山东老家。这个深居胡同里的小院，倾注了母亲一生的心血，留下了太多的记忆。在这里母亲走过了七个九年的岁月，六十三年里养育了六个子女，院子里的一砖一瓦、角角落落都透着母亲的气息，那盘老石磨、那沉睡的碾砣，磨掉了母亲多少青春岁月？一圈圈沉积了多厚的母亲的脚步？还有那棵老葡萄树呢，每年秋天，我们兄弟姐妹簇拥着，仰望着母亲采摘甜甜的幸福，一年又一年，摘下的是满满的甜蜜，是我们渐渐长大的希翼，而母亲不知不觉地老去。

有人规劝我把老家卖掉。那里保留着母亲的脚步，从青春年华到耄耋之时，走进家门，我就能看到母亲的脚印，看到母亲的音容笑貌，闻到母亲的气息。卖掉她，我的思念将无处落脚，我的记忆将虚无缥缈。

一个人坐在院中，静静地、静静地欣赏母亲营造的家园，随手就可以拾一双母亲的脚印，思绪随着母亲的脚步，走过每一处角落，走出院门，穿过那长长的胡同，去田野上。那片母亲洒过汗水的土地，正透出春天的消息，生机勃勃。

追寻母亲的脚步，踏着母亲走过的路，帮母亲总结一生的风雨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