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妈妈

作者: 于德北2016年11月30日来源: 西南商报情感散文

早晨五点多钟的时候,我下楼去买菜,结果,在楼道口,又一次遇到了街坊妈。她的头发更白了,背也离地面更近。听见我的脚步声,她努力地抬起头,满脸严肃地看着我,然后说:“怎么回来这么晚?我都在这里等了一早晨了。”

我知道,街坊妈妈又糊涂了。

我什么也没说,接过她手里的菜筐,搀扶她一步一步地到楼上去。

她说:“我给你买了苦瓜,你要常吃,这个对降糖很有用的。”

我说:“记住了。”

听见我回答,她的脸色大有缓和,接着,嘱咐我:“你身体不好,平时少喝酒。同事让你喝,你就说喝不了。”

我说:“知道了。”

街坊妈妈有风湿性关节炎,四层楼至少要上半个小时。

早晨的半个小时对我来说很重要,可是,但凡遇见这样的情况,我就必须牺牲掉这半个小时,甚至会更多些。

我家住二楼。

街坊妈妈家住四楼。

不管她多么糊涂,到了二楼,她一定会把苦瓜找出来,看着我打开门,把苦瓜放到门口的冰箱里。

这时,她会露出慈祥的笑意,竖起一个手指,放在嘴边,轻声地“嘘——”一下,然后,再往楼上指一指。

她是示意我,让我送她回去。

我搀着她,缓慢地转身,一步一步地爬楼。

这一回,她变得笑意盈盈,用极度幸福的口气说:“老了,不中用了。”

我说:“你不老,能活一百岁。”

她笑得更加开心,说:“那还不成了老妖精。”说着,又严肃起来,幽怨地叹一口气,说,“我才不要活那么久,到时给你们添累赘。你身体不好,照顾自己还照顾不过来呢。”

说完,用力摆摆手,下了决心似的,坚定地迈动沉重的腿。

时间,我们都没有话。

街坊妈妈第一次敲我家门的时候,是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正在埋头赶一篇稿子,突然听见叩门声。

我极不情愿地站起身,赤着一双脚,把门打开。

门口站立的就是街坊妈妈。

她歉意地冲我点点头。

我也颇有些不好意思——刚才我以为是电力的收费员呢,所以应门的声音非常大——想想也是呢,电力公司,包括煤气公司、自来水公司,他们的人哪里会有如此轻柔的叩门声呢?

“您……”

“我可以进去坐一坐吗?”她怯声地问。

虽然平时接触不多,但毕竟是邻居,我又如何能够拒之门外呢?

我侧了一下身,把她让到屋子里来。

她的身体虚坐在沙发上,眼睛一直仔细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说:“听说您也得了糖尿病?”

我不避讳地点点了头。

余下的时间便是她一个人一直在说。

她从糖尿病的临床症状讲起,接着讲了注意事项,又讲了饮食结构,最后讲了并发症的可怕,末了说了一句:“你一定要听话。”

我虽然一头雾水,内心却充满感激。

以后,她常盯着我,只要我在家,她就会不时地进来坐一坐,谈话的主题依然是——糖尿病;很多话已经重复若干遍了,但她“乐此不疲”。

再后来,她就糊涂了,给我买菜——多半是苦瓜;上秋的时候,还会买“猪耳朵”豆角,切成丝,晾干;储存苞米胡子,用塑料带一个一个封好,以备冬天的时候煮水饮用。

说白了,这些东西都是用来降糖的。

她糊涂时,还会抓住我闻我的口气,如果我喝了酒,她一定会生气,有时还会伤心落泪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直到有一天,她家的姐姐寻出门来找她。

姐姐一脸的抱歉。

她说:“对不起,我妈一定是把你当成我弟弟了。”停顿一下,又解释说,“我弟弟也是糖尿病,可惜……”

不需要再多的语言。

也就从那以后,我的生命里多了一个“街坊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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