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

作者: 燕嘉惠2017年03月10日来源: 陕西日报情感散文

我二伯就一普通农民,让我此刻去想他的过人之处,还真是没有什么可说,他的经历绝对抵不过爷爷给我们留下的印象之深,但不知怎的,抬笔,就是写下了“二伯”这俩字。

我爷年轻时抽大烟,所以把一份好好的日子就给抽光了,因此到我二伯时,就只能给人家当长工了,但给人家当长工的二伯却还是拥有了一身让我们自豪的本事。在记不清楚的日月中,我只知道我的二伯在酒厂里酿酒。那个酒厂,据说清朝时就有,到今天还存在并生产着,出产的可算是我们家乡比较有名望的酒,而且酒瓶上的“龙窝酒”三个字还是大文人贾平凹题的哦。

我家距龙窝酒厂不远,但我也是直到工作后才去过那里,所以在儿时的心中,那儿一直是个神秘的地方。相传,龙窝东临涝河,西临甘河,曲流九弯,积水成潭,其间甘泉一眼,常有低云起雾,巨龙腾空之景观,人云:龙窝福地。还听大人们说,当年杨虎城将军招待周恩来,拿的就是龙窝酒,而且周先生还对此酒赞不绝口。你说家里有人在这个酒厂酿酒是不是一件令人自豪骄傲的事情呀!所以尽管没有见过二伯如何工作,尽管那时也不知道这酒在西北被喻为“东龙西凤”,尽管从不知道这酒味道的酸甜苦辣,但凡见人喝酒我就会炫耀:我伯就在酒厂哩!以至于后来二伯回家务农,在我小小的心里,居然有了一点过不去的坎,总觉着,咋这么不美气!

不过不久我也就不再耿耿于怀了,因为农村土地大包干了,我二伯在我家地里种上西瓜了。有了西瓜吃,谁还会在意他不再去酒厂那些事呢?我们村子的南面并没河流,但不知为何大家却把那块地叫南岸子,我家分的地就在这里。先一年的地里好像栽种的是棉花,而且还套种了洋葱。印象最深的也就是收获季节到来时,我终于知道了这种长着葱一样叶子的玩意儿居然底下能结出那么一疙瘩紫色的果实,而且辣的人鼻涕眼泪大把流。第二年的西瓜可就让我和哥哥们欢欣鼓舞了。为了种瓜,当时还把地里的麦苗犁掉了一绺一绺的,以便在其间播种。不知当时大人们心疼与否,我们是绝不多想,只想着西瓜下来时的香甜。等我们到地里查看时,瓜田里的麦子早已收割,旁边别人家的地里玉米苗都蹿得老高了,而我家的西瓜,也已经拉开了长蔓,结上了瓜蛋蛋。地里的水井旁,还搭起了一个“人”字形的瓜棚,而且勤劳的二伯和二已经驻扎进了瓜地。

二伯绝对是务劳庄稼的好手。在我遥远的记忆中,我家的瓜地,碧绿齐整,绝无杂草长在其中,四周的地畔,二伯种下了大家都爱吃的豇豆,长长的豇豆挂满了充当篱笆的支架,长得就像一个个小长棒槌,嫩绿的身子,紫色的小尾巴,惹得我们总是忍不住想摘下一大把进嘴大嚼,很多时候都是嚼得满嘴绿汁。这时二伯总是笑着说:“吃慢点,小心肚子疼。”而瓜棚的旁边,二妈栽种的凤仙花——我们这儿叫指甲花,挤挤挨挨、簇簇拥拥,开得正盛,粉的、白的、紫的,色彩鲜亮,娇艳欲滴,而花秆,近乎绿得透亮。带着红丝的主秆强健有力,支撑着如大伞一般繁盛的枝叶。这花是女孩子的最爱,因为它们可以染红我们的指甲,所以每每我来之时,总是很不客气地掐花折枝,拿两块扁石头,把花捣碎,二妈也便帮我揪上几片路边的野麻叶子,把碎花渣渣包上我的指头。可惜我从小睡觉就不老实,常常不知不觉间将包好的麻叶弄掉了,以至于第二天指甲上不是别人那红艳艳的颜色,而是一种被大家耻笑为“屁红子”的颜色!

快放暑假了,西瓜开园了。每次我到瓜地去,正在忙碌的二伯总会停下手中的活,悄悄招手叫我:“来,伯给你藏了个黄瓤瓜。”因为地里只有一两窝黄瓤瓜,所以这就成了大家的稀罕之物了。而我总是毫不客气地上手就吃,而且有时还故意在哥哥跟前炫耀。而此时的二伯,总是坐在一边,叼着烟杆,笑着说:“改改,别跟娃抢。”其实二伯家的小哥也就比我大那么两三岁。

瓜田的日子结束于何时,我真的记不清楚了,而我能将我的二伯的形象深印于我的脑海中时,应该是他跟爷爷住在一起的那几年。沿袭着爷爷的高大身材,即使坐在那里,也是端端正正。和爷爷一样,讷言的二伯总是叼着一杆烟袋,只是烟袋杆子比爷爷的短了好多,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总是露出谦和的笑容,让人温暖倍生。隔着时空的隧道望去,我依然能常常看到:在老屋的门前,在满院飘香的一紫色桐花之下,他陪伴爷爷而坐,仿佛没有什么言语,只是能看到两人衔在嘴边的烟锅,一闪一闪,发出我依然还能听得到的“吱吱”的响声……

岁去弦吐箭,弹丸倏忽间。愁人知夜长,捻灯化尘烟。时光,如流水般而去,二伯那烧得烫屁股的热炕头,二妈那厚的快咬不动了的手擀面,今生不会再有。只是那些年,当亲人的棺木一个一个从家中抬出时,我分明一次又一次地听到了心碎且掉落地上的声音,就是那些声音,无情的告知我——他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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