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润乡土

作者: 袁道一2017年03月16日来源: 湖南日报情感散文

父亲缄默出场,披一村的月华。院子是庞大的舞台,远近各种果和屋舍前边的偌大水稻群,还有我这个对世界充满无限遐想的乡村孩子,都是父亲忠实的听众。

二胡声倏忽而起,初始低迷,声音缱绻,如思人怨遥夜,如清泉石上流,如春风清柔拂面,如蚕丝缠绵交织,一丝一缕地驱散身心的疲惫,心犹如山涧边的野菊花带露舒展。继而高昂,如夏雨急促叩击窗棂,如烈马奔驰虎虎生风,如洪水乍泄摧枯拉朽,一点一点激扬思绪,心如山麓的野麂遇袭左右奔突。再而柔和,如南方的轻软细语,如母亲的轻轻呼唤,如雾朦胧悱恻,心如落地的种子在大地的温暖里,吮吸雨水茁壮生长。

父亲全然不像是白日里沉默寡言的村庄子民,而是一个极富乡土气质和韵味的抒情圣手。我沉醉不已,如饮醇醪。那一刻,我相信,谛听父亲二胡声的所有生物都醉了,包括那些自以为是的青蛙,它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取消了它们的音乐会。水稻随着曼妙的二胡声使劲地分蘖、抽节、开花、扬穗,又是一个好收成。

岁月如音符一样绵长悠远,我在一个阳光和雨水一样丰盈的夏季怀揣一张城市的门票悄然离去,抵达一座2500多年历史的古城。古老而现代的都市悄然改变我的生活方式,尽管我走在大街小巷依旧喜欢低着头颅,那姿势提醒我只是一株迁徙的水稻,眸子里沾满了村庄的仆仆风尘。然而,这个世界真的很精彩,爵士乐、萨克斯等等渐次占据我远离乡土的心灵。更多的时候,我学会了附庸风雅,而放弃了什么才是滋补心灵的营养品。在我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剧院聆听民间音乐的时候,身边坐着一个小鸟依人神情专注的女子,斯文恬静,心闲气定。

父亲的二胡声使她安静得像门前的一棵树。在外漂流多年的我,再次听到父亲的二胡,心生感喟。我知道心不再宁静如前。多年前离开村庄执意要扎根异乡的那一瞬间,很多的东西从故土的背景上撤离,村庄顿成一幅精致的山水画,尘封在记忆的房间墙壁上,从没有想过为民间质朴无华的乡乐慷慨大方地报以掌声。当音符悄然而止,女子起身鼓掌,掌声清澈明亮。父亲居然有些难以抑制的感动,泪光隐约。伫立在庭院中间,月色多年前一样的皎洁。月色不老,老的是故人的容颜和变薄的乡村时光

父亲的琴声成为了我在城里的村庄,栖息着我卑微而高贵的灵魂。父亲依旧不忍心荒废那些良田,不肯进城。父亲源源不断地为我供送白皙如的优质稻米,一如既往地喂养我的骨骼和思想,让我不管走多远都不敢遗忘身后的村庄。

父亲老了,二胡蒙尘,恭敬地挂在老屋的土墙上。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二胡简易的弦上虽流不出太多的绮丽繁华,但二胡接近嗓音,类似人声,极易表达内心世界。父亲和更多的乡村子民才在最为艰苦的稼穑之外,选择了这种娱乐和抒情的物体。

如今,喧嚣的市声中,悠扬的二胡声并不缥缈。我年幼的孩子选择学拉二胡,尽管拉得还不如他祖父,但也爆发了他极度的热情。在我宽不及乡下庭院的客厅,二胡声如春草池塘间蛙鸣和乡野燕雏声一样声声入耳,阵阵撩发我悠长的乡思。握不住匆匆溜走的时光,我想,该回乡下看看老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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