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元宵节

作者: 杨桦2017年03月29日来源: 焦作日报原创散文

正月十五闹元宵,是中国人传统里甜蜜温馨又团圆的日子。这一天,是春节的杀青与压轴,是平民百姓对年味儿的反刍与回味,过了这样一个灯火灿烂的夜晚,年可就真的跑远了。

小时候,在豫东老家,元宵节的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除夕和大年初一,甚至还要更喧闹和喜庆一些。在我的记忆里,除夕和大年初一,除了烧香拜神敬祖宗,吃团圆饭给长辈拜年得压岁钱放鞭炮以外,再没有别的令人乐此不疲的事情了。而元宵节却不同,从农历正月初十开始,人们又把渐渐冷却的年味重新暖热,大人、孩子都忙碌起来,紧张而兴奋,都要把元宵节闹出新的高潮。

大人们开始张罗踩高跷、走旱船一系列民俗表演,男女老少最爱看的就是滑稽至极的走旱船和“拉死驴”了,但这些稀罕景儿要跑到人山人海的镇子上,骑到大人肩膀上才能勉强看到;晚上会跑到有钱人家里看烟火,谁家放得多,谁家花样多,谁家就成为众人眼里羡慕的对象。那时我家很少放,顶多放几个便宜的“钻天猴”之类,惹得我们小孩子总是埋怨父母小气。

男孩子们把这些先放在一边,更心急的,是摆弄自制的灯笼和火药枪,这都是闹元宵的利器。那时的乡村,没什么现成的玩具,反倒培养出了孩子们良好的动手能力。我们用废弃的自行车链条拿粗铁条串起,做成枪管,用铁条拧成枪柄,把钢条一端磨尖,做成撞针,把自行车内胎剪成条状,做扳机,火药是现成的:把过年拾的炮剥开,里面的炮药能攒一大塑料瓶。我们还用高粱秆扎出骨架,再把红红绿绿的彩纸糊在外面,做成公鸡、鲤鱼、马等各式各样的造型,里面放上红蜡烛,一盏别具匠心的灯笼就活脱脱地出现在面前了。这种纸灯笼,讨女孩子和小孩喜欢,只能小心翼翼地挑着,如不小心把蜡弄歪了,灯笼一下子就烧了。半大男孩子家更钟爱的是自制的“忽闪灯”:用半截萝卜或白菜疙瘩,中间挖一个碗状的洞,穿在弹性极好的细长荆条上,洞里放上棉花或破棉布,浇上煤油点燃,火苗呼呼啦啦犹如火把,灯的主人挑起荆条手柄像挑起渔竿,灯碗忽忽悠悠一上一下,威武得很。我们用“忽闪灯”打仗,往往是两伙人在开阔的马路上各执“忽闪灯”,一声呼哨,战斗瞬间打响,谁能用自己的灯把对方的灯打灭,谁就是胜利者。常常是喊声震天,煤油味混着焦糊味,谁的头发点着了,谁的棉袄烧个洞,谁的脸弄了一团黑油灰……突然哭声传出,转眼又被更大的笑声覆盖。这样的闹法,着实过瘾。

元宵节,自然离不开吃元宵。过去,元宵在豫东周口一带,似乎不太流行,大概因为那时平民餐桌上以面食为主,糯米之类很难见到,所以寻常人家基本上吃不到元宵。我也是参军到了焦作,才第一次吃上元宵。关于老家人不吃元宵,还有一个传说。据说“洪宪皇帝”袁世凯“登基”以后,听到北京城里有人高声叫卖“元—宵!”,觉得“元宵”两字不吉利,大有袁世凯被消灭之嫌,联想到自己的命运,于是在1913年元宵节前,下令禁止称“元宵”,只能称“汤圆”或“粉果”。虽然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早已将前尘往事淘洗一空,但作为袁氏的同乡,多多少少受了影响,在饮食上与元宵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过现在不同了,在这个自由平等的社会里,只要你有胃口,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早已是你的元宵你做主了。

有一年的元宵节,最令我难忘。那是父亲在世时最后一个元宵节。彼时,父亲又一次病重,住进了医院。元宵节前夕,我带着5岁的儿子,搭坐300公里的长途汽车来看望父亲。那一天风又冷又硬,天空下着雨夹,大街上张灯结彩,踩高跷的锣鼓声很密集也很热烈,一阵阵从远处传过来。可是这些喜庆的气氛与我无关,反而更增加了我心情的沉重和凄凉。在病房里,见到了正在输液的父亲和陪护的母亲,也许是见到了至爱的儿子和孙子,父亲的精神还不错,比预想中的情况好了很多。傍晚时分,输完了液体,父亲如释重负,母亲也长舒了一口气。父亲和儿子摆开象棋,开始“纵情厮杀”,母亲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我们完全忘记了苍白的病房,忘记了冰凉的医疗器械,忘记了窗外不时绽放的美丽烟火。简单吃过晚饭,父亲执意要和母亲一起,送我和儿子到医院外的小旅馆。那是一间非常简陋的小房间,没有热水空调,没有卫生间,只有一只昏黄的灯泡和一台破旧的电视机。我们打开电视,正好播放河南电视台的“梨园春”,父亲和母亲都是老戏迷,看得津津有味,儿子那天特别懂事,居然不闹着看动画片,而是缩在爷爷怀里,安静地陪着老人看戏。当看到小擂主孔莹表演时,我说孔莹的爸还是我高中同学哩,父亲格外高兴,忍不住自豪地说:“陈州自古是宝地,还是咱淮阳出人才呀!”那个元宵节,没有元宵和美食,没有美酒和鲜花,没有烟火和灯笼,但是那简陋、昏暗又冰冷的小旅馆,却给了我们祖孙三代人如此的宁静、安详、团圆和温暖!大味至淡,大爱无言。那个元宵节,是痛楚而美好的。

今年的元宵节忽地来到了眼前,而我心中的元宵节却渐行渐远,那些节日里的情和景,人和事,如同最初来往甚密后来慢慢疏离的亲戚,不知不觉走散了。仿佛黄河东流日夜不息,那些流逝的旧时光,那些远去的亲人们,都回不来了。

大街小巷里,商家依旧喧闹,几千年传下来的元宵节,依旧被他们打扮得花枝招展,依旧被他们渲染成盛世繁华。

毕竟,唯有这个节日,是可以肆意欢闹的。要不,怎么会叫“闹元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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