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作者: 刘文波2018年01月27日来源: 潮州日报情感散文

一口老井就是一段汲饮不尽的悠长岁月

一个历史悠久古村落里,必然有一口同它一样沧桑的老井,仍常汲常新。每一滴井水都饱满圆润,都入口清凉。老井是能窥知村子过往的眼睛,它记录并保鲜着村子所有的人事兴替,烟火人生。在地下十几米的水面上,经由一只斑驳的水桶和沧桑的井绳地悄声问询与诉说,掀起阵阵叹息的涟漪,所有的人间风雨在抵达它时,都已变得波澜不兴。老井沉默时间深处,独自咀嚼乘着天光下泄的尘埃和风声,细细品味。没有谁比它更孤独,也没有谁比它更静默。

一个漂泊的家族生下根来,首先应是由最年长智慧的老者,在他目光和心神相遇的地方,由年轻力壮的后生挖出一口清流汩汩的井。然后才是围绕这口井繁衍出浓稠的人烟。儿啼牛哞,鸡鸣犬吠,这些更加鲜活的声音如同新汲出的井水,沁凉甘甜,直达肺腑,让人安定。烟囱上飘出的炊烟是村子开出的妖娆花絮,村子就是沐浴井水长出的一棵庄稼或者大。而它们的根就是那口滋养了所有生灵的老井,深深扎下来,就不再变迁。一口井就是一个家族族谱的起源,它的根系越发达,它的子孙就越旺盛。而每一个啜饮下老井之水的人,就再也忘不了家的温度与滋味。老井的绵长让每一个游子长夜梦回,低头思乡。它牵系着每个奔走在他乡的游子,招摇着游子望乡的旌旆。

围绕着老井,矗立起了歪歪斜斜的茅屋。夕阳西下,闾巷,市声调得如同夜晚一样浓稠的一碗老汤,晚归的孩子在母亲的呼唤下回家,野牧的牛羊踏碎一地月华和清露归圈。集市,街镇都像老井这棵树上的果子,静立在日暮斜阳里,洇染着老井不尽的水气,神态安详。老井里升起的水气如襁褓的纱幕一样重新将劳碌了一天的街市拢在怀里,安详幸福地发出微微地喘息。

至今,在一些边远的地方,新娘过门的第一件事,不是入洞房,而是拿起井绳和扁担赴井挑水,不为日常饮用,只是在家人的引领下认井,认了井就算成为这个家的一员了,这样绵长的日子才算开了头,上了路。锅碗瓢盆,饮食稼穑,方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而一个孩子的长大成人的标志,是他自觉地拿起了水桶,颤巍巍地站在幽深的井口,按捺不住内心的紧张与战栗,将一根井绳缓缓放下,学着大人取水的动作要领,左摆右摆,腾空,松一扣绳子,让积攒了多日饥渴与烟尘之气的水桶以急切的姿势扎入水面,亲吻膜拜着井底清凉。纵容着水桶在水里沉潜畅饮。而这个熟练的动作在练成之前往往多是汲引上的是半桶水,让一个又一个少年叹息摇头。井耐着性子磨砺着孩子的急躁,什么都不是急于求成的。静下来,站稳了,腿不在颤动。一桶满溢的井水被汲出了水面。这接过的扁担和水桶就是传承下来的岁月。老井将平常的日子送了一程又一程。

井是神性的,井是通灵的。奶奶在世的时候总是心怀敬意地重复着这句话。每逢年节,在自家的井口摆上果蔬、糕点,净手焚香,恭敬地感谢地下神灵润泽。相比井水,人只是一棵干渴的种子,一棵傍水而生的植物,只能沐水而生。

在汉语里,“胡同”这个古怪的词汇曾困扰着语言学家。后来得出了结论,认为“胡同”并非是汉语的词汇,而是蒙古语里“忽洞格”的变音,元人在统治中原几百年之后,也将他们语言的种子遗留下来,并且生根发芽,根植在汉语的肌肤中。蒙语里“忽洞格”就是井水的意思。元建大都时,把近水的“海子”(蒙语,湖)优先让给了皇宫,老百姓就只能掘井吃水。由此就“市”“井”相连了。由此一些生涩难懂的北京胡同名也迎刃而解了。如“屎壳郎胡同”是指甜的井,“巴儿胡同”是小的井,“帽儿胡同”是废的井,“碾儿胡同”是细的井。蒙元已去,但这些泠泠作响的胡音依然萦绕耳畔,让人亲切。

井有大德,厚泽。让人敬之,畏之。《礼记》记载:“天子命有司,祈祀四海,大川,名源,渊泽,井泉。”班固的《白虎通义》也云:“五祀者谓门、户、井、灶、中溜也。所以祭何?人之所出入所饮食,故为神而祭之。”可见,井是居于五祀之一的,和山岳江河一样享有隆重的恩典。足以让人敬畏。

现在,井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在一些地方,越是发达的地区,井已经销声匿迹了。人们喝的是经过净化的江河之水,那泛着浓重的氯水味道的自来水已没有了大地的底气,让人飘浮。我们渐渐密封了曾经打开的大地眼睛,将通往灵泉的途径隐匿。

井渐渐地老去,以及一些曾经恩泽沐浴过我们的东西渐渐的丢失,如同我们的越来越虚弱的身体里的钙质,只能使我们的身心愈发虚弱。没有那些让我们敬畏的东西置身现场,我们的生活愈显得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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