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

作者: 苏小辉2018年01月29日来源: 潮州日报情感散文

一脉山绵绵延延,到此已经尽头了。山矮矮的,没有巍巍之势,没有缥缈的云雾,没有参天的古木,没有叮咚的流泉,朴朴素素的。

老许的村子在一座山下。村子很小,人口几百。一条小溪在村前横过。溪水浅浅,也清清,有白鹅、灰鸭在游弋;溪中竹影,有风也婆娑,无风也婆娑,幽幽一溪妙韵。

我说,这是个山村。老许说不是,还罗列了一箩筐理由。他理由充分:虽然向村后望尽是矮山,但往前看是另一个样——平畴广袤,良田片片,村落点点,十几公里外隔江就是府城了。

二十多年前,我因工作需要驻进老许的村里。认识老许,并长交往,是从那时开始的。

老许比我的父亲年长二岁,出于礼貌我叫他许叔。他以为上级叫来的都是干部,不可以凭年龄称呼,非要我叫他老许,客随主便,我这个被他所“干部”的普通工作队员也就一直叫他老许。他还不到50岁,一张古铜色的脸早被时间的犁铧犁满了深沟浅壑,特别沧桑。

老许出生不到半年父亲就死了,亲戚和乡邻说他命硬,克死了父亲。这克死父的“罪”真大!他的母亲没有再嫁,孤儿寡母在亲戚和乡邻的冷眼、疏远中捱日子。

村里人叫他“老实伯”,这个绰号与他名实相副。人家到他地里偷菜被撞见,撒谎说他的菜油绿稚嫩好吃,想讨些又找不到他的人,只好先斩后奏,待会再去家里告诉他,他相信,还多拔了些给人家。他的稻田刚施好肥料,人家就在田埂上挖孔,让肥水流进自家的田里。更绝的是,有人以杂鱼不是他养的为由在他的池塘钓鱼,劝不走人,他就守着……家人提起那些事就来气,他却念着“老实终久在”,摆手示意不要提。他的思维逻辑是,那时大家除了种田别无他事,人无事容易生是非,“脚长手短”的只是个别,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人掰破面皮不好。

老许说他年青时也曾憧憬着外面的世界,可母亲是他的命、田园是他的根,还有就是成家早,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就没有远行。他十三岁已经能在田间地头独当一面了,分田到户之后,他就大展拳脚,种菜、养鱼、饲家禽,向田园讨生活、谋发展,几年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种养大户,是村里先富起来的人之一。他的种养区有序、科学,临溪低洼处挖池塘养鱼,岸上杂种果和各种瓜;其余地方分为家禽饲养区和蔬菜种植区。他把土地利用到了极致。

新中国成立初期,全国开展轰轰烈烈的扫盲运动,老许参加夜校学习,认识了一些字,但不多。这个自嘲 只知“一、二”不懂“三、四”的人,能给禽畜治病,能修理抽水机、小型发电机等农机具。他说是被迫学的。原来,他曾经在一夜间死掉了100多只鸭子,他说起这事还心有余悸,比了个“十”字,一脸惶惶然说:“现在鸡鸭鹅加起是当时的十倍,还有猪和兔子,再出现那样的疫情,我非上吊不可!”这学习技术的过程,个中甘苦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只记得他常念叨着“不识字真惨!”

他的五个子女,除了大女儿和二女儿确实因家庭困难和学习成绩不太理想只读到高中毕业外,其他几个都学有所成。那年,他的三女儿因5分之差高考落榜,他希望她复读,而女儿没听他,成绩放榜后就在市区找了一份工。他想请我帮他劝说女儿。这事他是真急,脚刚跨进门槛就像打机关枪一样说个没完:“这个女儿啊,太不争气了!不就5分,有那么难吗?……她成绩好,勤一点,说不定明年可以考上大学。读大学,将来找份好工作,对她不好吗?说什么要学她大姐二姐一样早点出来帮我,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连插秧都不会,要帮我做什么?……”我说,硬掰的花不香,如果不复读,也可去当代课老师,将来图个转正,也不比读大学差。那年九月,他三女儿在邻村一所小学当代课老师;三年后,他在电话里喜滋滋告诉我,他的三女儿通过考试转为正式教师,还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本科文凭。

邻村一青年苦追着他的大女儿,他大女儿因男方家贫没答应。老许中意那个青年,亲自做女儿的思想工作。他说:“儿女跟他吃过太多的苦,苦怕了,有想法是正常的。穷有什么可怕的,人勤劳就好,我不也是从穷困走过来。人家为证明诚意,把家况倒个透彻,可见是个踏实人。”在他的促成下,大女儿和那个青年人走在了一起。

驻村结束的时候,老许死拉硬拽,非要请我到他家吃顿饭。他要杀一只兔一条鱼、宰一只鸡一只鸭一只鹅,意思是自家养的,肉质好,想让我尝尝。我说若是这样,我绝对不去。最后,菜式由我定。那一餐,是番薯配菜脯。至今想起,香甜如昔。

二十多年过了,老许真的成了“老许”。他早已不再种田,常常开着“四轮”带上老伴和孙子四处转悠;有时也随旅行团去见大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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