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味道,在大山深处

作者: 朱书海2018年03月19日来源: 商洛日报情感散文

听到第一声蝉鸣,炎热而漫长的暑假开始了,每年这时候,我就要跟着村里大我几岁的孩子,到离家很远的深山老林去摘五味子换点钱,以预备秋季的学费。

出发前,奶奶总是要将我背上的挎篮带儿调整到刚刚好。奶奶说,带子长了,挎篮掉在屁股蛋上,背的东西沉了,就会压仰翻了,带子太短,肩膀会勒破皮的。为此,奶奶还想了一个极好的办法,用布溜儿将挎篮带缠了几匝,背上去果然舒服多了。奶奶还会偷偷地往我的黄挎包里塞几块饼干,那是在县里教书的姑姑孝敬她老人家的。我们离家很远了,还能听到裹着小脚的奶奶在后面追喊:“照顾着我孙女子呀,他还太小。”当我回头张望的时候,总能见奶奶撩起衣角擦眼泪,那时的我实在搞不明白,奶奶为什么总是会哭。

家乡五味子一般都生长在深山的杂木林或灌木丛中,缠绕在别的木上生长。没有成熟的五味子是青色的,熟透了颜色就呈鲜红色,味道又酸又甜,苦中略带涩,五味杂陈,能消食健脾。我们采摘的五味子刚刚亮泡儿,大人说这时期的五味子晒干了称最重,药用价值也最高,药贩子收购这个时段的五味子给的价钱也最高。

我们穿梭、攀爬在荆棘丛生的林子里找寻五味子,运气好的话,会碰到一片在肥沃、排水好、湿度均匀适宜的土壤上长出的五味子,一株挨着一株,繁密的挂在树枝间,看上去就像无数张毛毛钱,总会让我们喜出望外。大孩子爬上树去摘,我就在低一些的树上摘,不大工夫,挎篮装满了,蛇皮袋子也撑得鼓囊囊的,得来回周转几次才能运回家,只要能看到大人的笑容,我们是不会在意一头的汗渍,还有被野蜂蜇后的火辣辣的疼!有时运气不好,在林子里钻大半天,连五味子的影子都看不见,胳膊腿被荆条划得稀乱,背个空挎篮回家,还要遭大人的一顿责骂,奶奶就在一旁打圆场:“等明天吧,明天就补回来了……”我就在奶奶无限疼惜的慈爱里委屈地哭。

为了开学时看不见父亲紧锁的眉头,听不见母亲的唠叨以及奶奶沉重的叹息,整个暑假除了雨天,我就跟着大孩子进山找五味子,直到整个山坳翻了个遍,知了都停止了歌唱,我们才不去山里了。奶奶将五味子放在热水锅里烫过后,捞出来摊在篾席上,等太阳晒到半干用手搓下籽儿,再晒上几天就可以装进蛇皮袋子等药贩子来收。奶奶像呵护宝贝似的照看我的五味子,有时淘气的鸡飞到席子上,连啄带刨,撒得满地都是,奶奶都要一颗颗捡拾起来,嘴里里不停地骂:“要死的东西,你不知道这是娃儿的学费,糟蹋一大片!”有时碰到连阴雨,刚涝过水的五味子没有太阳晒,就会发霉烂掉,奶奶一边诅咒着天气,一边心疼地直抹眼泪。

夜里,奶奶坐在土炕上,我枕在奶奶的臂弯里。“孙女子呀,你可一定要争气把书念好,长大了就走出这深山,不要跟奶奶似的,一辈了都不晓得山外是啥样儿的……”奶奶一声声沉重的叹息赤裸裸地向我传递着无以言说的忧伤!渐渐地,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窗外的雨落在梧桐叶上,滴答滴答一整夜,在梦里,我已分辨不清这种滴答声是雨还是奶奶的眼泪。

就这样,我小学到初中的秋季学费都是靠打五味子换来的。每当我向老师递上皱巴巴一摞毛毛钱而领到新书时,总会想起奶奶的话,山外的天是啥样的,应该是不长五味子的罢?我也会隐隐约约感觉到奶奶的叮嘱包含着期望,这种期望又给了我无限的信心和力量,让我看到一个比山更美的地方。

后来,我考上了师范,有了一份工作,就没有去山里摘过五味子了。

再后来,奶奶故去了,父母搬离村庄了,从此,老屋再没有站立起来。

偶见集市上卖鲜五味子的,城里人见了这稀罕物,都抢着买了尝尝鲜。我呢,只远远地看,一种五味杂陈的味道,悄悄地从心底,从大山深处出漫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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