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微微泛黄的往事

2012年09月09日情感文章

整理抽屉的时候,翻出来一沓旧年的稿纸,稿纸上的字迹已开始模糊褪色,纸页也有些微微泛黄。

仔细一看,是数年前,同事出书那会的一篇《自序》。文稿上圈圈点点划划,被改得密密匝匝,一个字,一句话,一段落……细仔程度令我感动。

原来,我曾经也是有过这样的耐心和热诚的。改稿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同事的序是自己写的,定稿之前他拿给我,让我给看看。也许他的本意只是谦虚一下,或是让我欣赏而已。而我倒好,偏偏对这事超热情,约了另外一个同事,趁着中午休息的间隙,趴在单位文印室一张不大的桌子上,毫不留情地把这篇自序从头至尾涂改了一通。一边改一边还煞有介事地跟他说着修改的理由,这架势,搞得比他这个作家还厉害似的。

因为改得太专注,我当时真没留意他的神情。改完了抬起头,看到他咧着嘴,谦和地笑笑,表示同意这种意见,认可这翻修改。

那些日子,因为他要出书的事,我们很是兴奋,总觉得沾了不少的光。有一个作家同事,这可了不得。

记得我们常常是见了他便说:唉,人哪,有时候不想出名也难啊!

他听了,还是咧着嘴,谦和地笑笑。但看得出,这笑,是从他的心里面出来的。

那时,我刚进单位不久,作家同事给我的印象是低调,谦卑,热爱生活,淡泊名利。韩寒在《三重门》里说,世上淡泊名利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名气小得想要出也出不了,一种是名气大得不想出还在出,前者无所谓了,后者无所求了,都“淡泊”掉名利。但是我觉得我的这个同事,好像是个特例,他积极,认真,热诚,有责任感。他一直业余对我们生活的小城历史在寻踪,一来为抢救和保护历史遗迹,二来让后来人了解和熟知小城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热爱自己的家乡

这便是他心所愿。

我想,也许这就是当时这么热忱,帮着改自序,并校稿的所在吧。当然,他的书印出来,我们都第一时间收到了他签赠的书,还包括我们的亲戚,都跟着得到了签有作者大名的书。只是,我到现在也没有看完他那本书,不清楚他在书里写了多少事。

这么多年来,内心里从没把他当作家看,因为彼此太近太熟,已经熟到不能再熟的地步。我知道他喜欢些什么,家里有多少贷款,他和他老婆如何吵架,甚至更隐私的事。他对生活,对人生,对命运的想法看法,他心底的情感、苦闷与迷惘,他的爱好,梦想和向往……我都清楚。

他已把我当知己,常常跟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在交往,真的不容易。”

我与他有推心置腹的交流,劝他不要为名利所累,不需要为了名利或是面子,去做免强自己的事。他认同我的看法,也承认还是放不下一些凡俗的东西。为此,近些年他开始学佛,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其实,他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凡俗的人,但是偏偏沾上了一点文人的气息。中国的文人大多不甚理智,不甚现实,他们往往做着一些口诵心违的事,却全然不知。屈原虽然痛心疾首楚王的亲佞远贤,但是他注定还是愚忠的吊死在楚王这棵上。柳宗元被贬永州,着《永州八记》,自成高格,但一纸诏书,让灵魂薄壳里隐没的诱惑跃跃欲试,他实现了自己的文人价值,却迷惘着文人自己的价值。

同样,我的这个作家同事,他是在乎功名的,他完全没有“淡泊”。

他的苦闷与迷惘,正是他不敢面对自己——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不敢面对自己的生活,甚至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明明生活在红尘中,却非要残忍地扼杀尘缘情趣;明明是一个平常人,却还要强迫自己去做一个非常人。

他早已人到中年,内心却有太多与他这个年纪不甚相符的向往,因为他都没有经历过,享受过。但对他而言,仅仅只是一种向往,他不敢也不会付诸行动。他的思想里有着归隐的成分,但最终是什么也放不下。他改变不了自己,他也做不到,这是文人的宿命,他的宿命。

有一次,我看着他,平静且真诚地告诉他:以他的善良,谦卑,忍耐宽容……和对我这许多年的关爱,本应该得到我的尊重甚至尊敬的。而现实的情况,是我们一直在交往,但仅仅只是一种平平常常的交往。

他低着眉眼,以同样真诚的口吻对我说,他觉得我变了,早已不是以前的我了。

是的,我变了。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但事实上,张爱玲的一生却是隐姓埋名的,一直到她最后孤独平静的死去,都与她年轻时所说“出名要趁早”的高调相悖,让人匪夷所思。

其实,人活到最后剩下什么,要什么,无非只是自己和自己内心的那点玩意儿,何必为身外之物所累。不如在红尘闹市辟一静地,安身立命,独自行走,在自己营造的心灵小院里退隐。

说到底,我也只是真实了,淡然了,跟自己平和了。

这一次,他抬眼看看我。

我们默默地对望着,坐了好久。仿佛彼此就是一沓旧年的稿纸,稿纸上的字迹已开始模糊褪色,纸页也有些微微泛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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