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一片入梦香

作者: 黄蜜桔2015年05月06日散文随笔

清晨,妻从街市买得一捧红花草。午饭时,端上桌来,青葱嫩绿,热气蒸蒸,淡淡的清草味,一时有旧雨之感。

燕雨蒙蒙,蜻蜓翔集。满田野的红花草,如紫红的锦帛,铺展到天边地角。入夜,梦中躺卧在斑斓的紫云上,飞向山村的高空,飞越大山大河,飞到一轮明月旁,瞧见月宫的庭院里有个小姑娘,抱着一只白白的长毛兔,正拈根青青的草逗弄着兔兔嘴哩。姑娘的眼圈像兔子的眼一样红红的……鸟声咬咬,春笋离离,旦日梦醒,山村满是一夜落花的清芬……

那时的我们,放学后,照例是打猪草。三五邻里各挎只竹篮,飞也似奔向田野。不多时,只只竹篮盛满油草,青绿油亮,溢着满满的欢喜。只要不碰红花草,田里的油草任你捋。春天的油草嫩而多,捋一篮不费多时,打了一篮草,也不急着回家。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到得山奥水边绿竹下,玩起斗草的游戏,照例是有人输得精光。在赢者的哄笑声中,输了的赤红着脸,抓起空竹篮,逃贼似地又奔回田间。这次是不分油草,还是红花草,见着了就捋。为的是赶在日头落山前回到家里好交差。捋红花草,在乡间,名籍偷盗一列。所以,只要不是急红了眼,人们是断断不干的。这里头就有个前车之鉴。一次,仙玉因斗草输了个空竹篮,看着天色又昏暗下来,就发了急,横下心来,在白胡子娃五地里偷起红花草来,恰被转回田间摘豆的娃五逮个正着。告到仙玉家,仙玉的腿就被他修理的青红青红的一杠杠……自然,仙玉的名声在我们的圈子里也就一落千丈。

我们也用红花草玩打仗的游戏。用青黄的竹篾片编织成一个圆锥状的竹冠,再在周匝用红花草密密的插严实,一顶漂亮的紫红花冠就做成了。戴在头上,手里攥把拖着红缨子的木驳壳枪,或在坪场上呐喊冲锋,或躺卧在野地里打埋伏,闹得满山河震动……那是一个午后,太阳火辣辣的。仙玉领着我埋伏在一大片红花草的田埂边,觑着鲁四的到来。鲁四是我们圈子里的老大,一等的鲁莽猛浪。仙玉经过多日的侦探,算计好鲁四每个午后都要路过这里,到山脚下的水沟边钓黄鳝。仙玉由于上次偷红花草的事,一直抬不起头。他就琢磨出这个计谋:搞突袭,放倒最令圈子里胆颤的鲁四,以此恢复拉抬自家的身价。至于带上我,只不过让我当个证人,有个见证而已。

午后的田野一片静寂。空中的日头放着火红的光芒,刺得我的背脊脖梗发烫,满头都是汗水。鲁四还没来。恭候多时,我不耐烦了,想爬起来动动手脚,舒舒筋骨。仙玉见状,看透了我的心思,就摆摆手里的驳壳枪,压低嗓门,嗡声嗡气地道:“学习邱少云,身子不能动。”这话真管用,我精神一振,一动不动地等着鲁四……鲁四终于出现了。百米开外,鲁四腆着肚,高举着头,一手钓钩一手竹箩的,一摇一摆沿着田硬走来……近了,近了……我的心怦怦地越发跳得厉害。离我们只有一竹竿的田地,仙玉一跃而起,抢上前去,一把攥住鲁四的胸膛,驳壳枪一撸,直顶着他的脑门。鲁四哪料到这一手,早已吓破了胆,两腿直打哆嗦,弯腰缩成了虾弓。我紧跟着上前,缴获了鲁四手上的钓钩竹箩,跟着仙玉押着高举双手的鲁四,巴不得快点向久候在大晒场边上的小队屋里的伙伴们报战况……经这一遭,鲁四半来个月,都像打了霜的茄子,蔫嗒嗒的没了精神头。至于仙玉呢,这圈子里的第一把交椅就非他莫属了。

时鲜的红花草自然是猪们的好食料。但应景不了多时,农人一般把收割的红花草,用侧刀绞好,酿在一缸缸的七石缸里。过段时日,发了酵,金黄金黄的,作为日常的猪食,口感是差了些,且气味浓烈,经了人手,酸臭的味道很难洗去。故打猪食时,都用火钳夹,不能用手捞。当一缸缸的红化草喂食完后,那就得把水缸清洗干净,以备来年酿草之用。在我家,这都是父亲的事。一次,父亲清洗了好几缸红花草缸,洗把手,就上街赶集去了。乡下人每五日赶一次集,上街采购一市生活用品。所以都郑重其事,不得耽搁。还没到吃中饭,父亲空着手早早回来了。看着惊呆的家人,父亲没等我们开口,愤愤地道:“城里人嫌我双手尸臭,不卖给我,把我赶出来了……”母亲酸酸地一笑,淡淡却斩截地说:“娃崽,听着,这一市就凑和着过,不卖就不卖,长长记性!”

后来,我长大了,在书上得知红花草有个好听的书面名字,叫“紫云英”。再后来,我又读到苦雨斋主人《故乡的野菜》中所引日本《徘句大辞典》里的一段话:“此草与蒲公英同是习见的东西,从幼年时代便已熟知,在女人里边,不曾采过紫云英的人,恐未必有罢。”何尝是女人,在我们乡下,小的,老的,男的,哪一个没有与紫云英打过交道呢?这其中的滋味,也各自点滴在心头。不是吗?一筷入口,五味杂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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