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上官婉儿

当我的目光回溯，如潮水一般漫过历史的烟云，只见一位身着黛青色长裙的娴静优雅的女子，莲步轻移，迎面走来……

我认得她，上官婉儿，是上官仪唯一的孙女。婉儿，多么婉转动听的名字，恰如那旷古的幽兰，散发着独特的幽香。近了，近了……

我注视着她，我知晓她有着倾世的容颜及旷世的才华，也许她本该生于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一生衣食无忧、享尽繁华。但造化弄人，命运，更是参悟不透的谜。

婉儿，在你祖父上官仪一家被满门抄斩时，你曾目睹了怎样血腥而又惨烈的一个场面？！此时尚处于襁褓之中的你，就被迫目睹了寒光乱闪、血珠飞溅的狂乱局面……那时间，你在想什么呢？你又能想些什么呢？是呵，你还那么娇小。只是，历经了那场屠杀以后，那层望不穿的粉红色血雾就成为你挥之不去的噩梦了。

你随母亲贬至掖庭，充作奴婢。那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只能看到头顶上被高耸的宫墙切割的支离破碎的天空，但你天资聪颖，很快便锋芒毕露，之后一发而不可收。14岁，恰值豆蔻年华，你就凭借“文不加点，须臾而成，珠圆玉润，调叶声和。书法秀媚，格仿簪花”的文章字画，被一代女皇武则天召幸，那是何等的殊荣！也许，从那一刻起，历史便注定了你“巾帼宰相、两朝专美”的朝堂重位，纵然，你只是一个柔媚的闺阁女子。你的人生，从此，不是悲喜说了算，只有说不出、道不尽的无尽痛楚。有人说“珍珠是蚌的一种疾病”，可是，你美丽如此，怎么能算是一种过错呢？

青涩的年纪，你喜欢上了一个俊逸的男子：贤。贤是一个风流成性的人，但是贤爱你，所以对你不曾有过任何轻薄之举。你，抵挡不住，还是心动了。那时间，也许春风日盛的你，根本不会意识到，武后的侍女是不允许触碰爱情的。如果你与人联姻了，那谁来做武则天最坚实的臂膀呢？自古以来，君王一旦掌权，也就成了“孤家寡人”。只是，一位君王一旦开始信赖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注定要成为一柄最锋利的剑，一枚最关键的棋子。此刻，武后选择相信你。可是，你桃花灼灼的年纪，怎会懂得“信任”二字本系一发千钧之重呢？！在武后的专权与威慑下，贤最后难逃宿命。武后派遣你去搜集贤忤逆谋反的证据。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是武后在检测你的忠诚度了。显然，武后要你对贤彻底死心，要你对她绝对忠诚。聪明如你，怎会不知？那些在刀尖上写诗的日子，红袖与白绫，其实归属于同一个颜色，而你，就站立在那个临界的地方，是的，你必须稳住，你不能动。贤，最终还是离开了。得知贤死讯的那一刻，你的一颗芳心，瞬间老死成灰——那个你最崇拜的人，赐死了你最爱的人。

史书上记载，“上官婉儿曾忤逆旨意，罪犯死刑，武则天惜其才而予赦免，只处以黥面”。这样的文字固然真实，但却是冷冰冰的，毫无温度。试想，在一个女子最青春妩媚的时候，被处以黥型，实在是最大的侮辱。但婉儿为了活命，她忍了，她也认了。虽然，连她自己也时常陷入迷惘，生命，到底算得了什么，每一天如履薄冰地活着，为的又是什么，但是她爱了自己的生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以后的劫数，便是她躲不开的代价。

当我从纷繁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从我身边悄然飘过了。我动了动唇，却没有呼唤她名字，因为我实在不忍触痛了她穿林拂叶的一世悲情。远了，远了……她终于走尽这空巷，消失于颓坯的篱墙。她的影子像一抹磷火，在晦暗的暮色里跃动出幽冥的寒光，那火光吐着灵巧的舌头，似乎想要讲述点什么。但是，我想，婉儿恐怕是早已不在乎了。那么，她的心事，世人理解与否，又会有多大关系呢。

我想，全部的潮涨潮落，一切的起点与终点，也不过是因为，在历史的浩渺烟云里，她自出生，便注定会成为唯一的上官婉儿。是的，那个唯一的、动人的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