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庞杂的文学生态系统中找准自己的角色

作者: 何蔚2016年02月29日哲理散文

我们现在就来想一想。我们想象文学就是一片大森林。

大森林里不只有一种植物。那么,请先问问自己:你是哪一种植物?是灌木还是乔木?是阔叶的还是针叶的?是常绿的还是落叶的?是草本还是藤本?是直指苍穹还是伏地而生?然后再问问自己:你这种植物志在何为?你希望它长成什么样子?你预计它能长成什么样子?最后,请再问问自己:如果你是一棵你该怎么办?如果你是一根藤你该怎么办?如果你是一株蒿或一茎草,你又该怎么办?甚至,在大森林里,你既不是树又不是藤也不是草,而仅仅只是一抹苍苔,你又该怎么办?

当你把这些问题都对自己问过一遍之后,或许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管答案是否清晰是否具体,但至少,你已经对自己有了初步的认识和判断。

森林有森林的法则。大森林的法则说白了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那么,我们再回到文学。文学也是一片大森林,孕育着一个庞杂的生态系统。在这个庞杂的生态系统中,每一个人都应该是也必须是一个独特的物种,当然也必须具备独特的存在价值。若是没有独特,那就另当别论了。

文学的大森林里有笔直的参天大树,也有不笔直、不参天、不高挺却枝繁叶茂的树,还有低矮、消瘦、无精打采、弱不禁风却依旧自顾自地开花结果的树。文学的大森林里也有藤,它们踩着大树节节攀升,尽可能地榨取大树上的水分和养分,直到比大树还要高出一头。不过也有些藤,无论攀上什么样的树,它都只能成为树的追随者和附属品,只能成为树身上的一个小小挂件。

文学的大森林里最亲切、最常见的,还是那些不卑不亢的灌木和乔木,以及那些时不时地开开花、结结果、吐吐香气、伸伸腰肢、吟吟风月的草木,它们不惧大树遮挡,不畏风雨欺压,凭藉对大地的敬爱,一辈子仍活得有声有色。

是的,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我的确是要说:一棵树就是一棵树,而不是所有的树。一棵树不能把所有的树的问题都交给自己扛,不能把所有的角色都抢过来,给自己演。一棵树只需把自己的问题解决好就行了。一棵树只需把自己的角色演好就行了。道理就这么简单,可在文学的大森林里,许多人至今都不以为意。

要知道,植物有慢生长、快生长和疯长的时候,也有停顿和萎缩的时候。

植物的慢生长一般不外乎三种原因:一是缺少某种营养;二是风不调、雨不顺;三是这种植物本身就是慢生型。植物的快生长一般也不外乎三种原因:一是营养充足;二是风调雨顺;三是这种植物本身就是快生型的。那么,植物为什么还会疯长呢?这是因为植物的生长细胞被土壤、气候、营养和自身条件全面激活了,它开始呈现出了某种类似于创造性的野心。不是吗?——植物本来就是野性的,当然会有野心嘛。我们再想想,当一个作家的生长细胞被大面积激活的时候,同样也会呈现出某种类似于创造性的野心,他的爆发力也会像井喷一样得到淋漓的宣泄。至于,植物的生长为什么有时候会出现停顿或萎缩的状况呢?我想,这就不用我来不多说了吧,这其中的原因就连傻子都可以想明白的。

但值得我们深思的是,植物从来不会盲目地生长,从来不会别人怎么说它就怎么长。植物知道自己的来历和去向,知道如何适应季节、气候和土壤;知道如何在酷暑和寒霜中或抑扬、或顿挫,知道在自己的领土上如何摇曳生姿,如何按部就班;知道如何垂听大地,如何仰观天色;知道如何执虚寂,如何守静笃,直至最终成为一道不可替代的风景。这就是植物的智慧

而一个文学作者乃至一个作家的成长,往往就缺少植物一样的自觉与自知。一个文学作者在成长的过程中,往往会受到许多人、许多事、许多理论和观念的左右,因此,他总是不能像植物一样,本能地拿出自己生命的智慧来合理应对。在各类“高人”的指点下,有的文学作者一辈子都在跟着别人的节奏客串起舞,一辈子都回不到自己的主场。他们总是企望着将整个生态系统内的全部意义和价值统揽到自己门下,全都纳入自己的作品中。他们总是期望着做参天大树,做栋梁之材,做思想者,做哲人,做先知,做教父,做导师……总是企望着,既开花又结果,既观叶又观型,既入药祛病又雅俗共赏……但最终,他们总是力不从心,事与愿违。

摆在一个文学作者面前的路貌似有很多条很多条,而且每一条路都貌似通往神圣、高远和美好,以至于许多人都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了。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否则,我们还会继续彷徨和迟疑。

既然,文学作者的成长与植物的成长如此接近,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向植物学习生长呢?

植物生长的大环境是气候,区域,土壤等等;小环境则是阳光,雨水,营养,病虫害等等。此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植物的种源——木本的种子只能长出木本植物,草本的种子只能长出草本植物。那么,我们再回到文学上来。要知道,一个文学作者的成长背景,如出生地、家庭、性格、情趣、生活经历、知识结构、人生经验、情感历程、营养渠道等等,直接决定了一个作家的走向和结果。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像植物一样,努力地去适应大环境,不断地去营造小环境呢?为什么不能像植物一样恪守种子所赋予的本性呢?

适应大环境,就是说,你的写作一定要符合这个时代及其各种文体的规定动作;营造小环境,就是说,你的写作一定要有独立的、新鲜的、精彩的自选动作。至于恪守本性嘛,我们可以换一种通俗的说法,那就是:不要去做别人,只做最精彩的自己。说得更明白一些,那就是:如果你是一棵不开花的树,那你就不要老是想着开花的事,你要竭尽全力让你的树冠更丰硕,叶片更亮丽,枝条更葳蕤;如果你是一棵只开花不结果的树,那你就不要老是想着结果的事,你索性就让你枝干挺秀,繁花似锦,让你的风芳华点亮大地,辉映天空。如果你的本性是单纯的,那就继续加深和发展你的单纯吧,让不要老是想着丰富,因为丰富也是在单纯中获得的。你能说树不丰富吗?它有那多繁茂的枝叶,那么多稠密的根须,甚至还有那么多的花朵和果实,但一棵树就是一棵树。它很单纯。

如果你的本性是趋真、趋善和趋美的,就不要妄做思想者和哲人,不要老是想着往自己的作品中勾兑那些屡见不鲜的小思想和大道理。你的情怀、胸襟,你的态度、立场,其实已经在替思想洗牌了。思想是什么?思想就是所思所想,它有接近真理的时候,但不一定全都接近真理。本来很简单的事,是我们人为地把它搞复杂了。

在文学的大森林里,你是什么,你就做什么。这才是根本。

就算你是一棵歪脖子树,你也要把这一棵歪脖子树做得有声有色,多彩多姿。就算你是一抹苍苔,你也要做最鲜活的那一抹苍苔,铺在地上,让阳光躺在上面也倍感舒适;附在石头上,也能让石头意气风发。要知道,任何一种文本都不可能面面俱到,都不可能完美无缺,更不可能对所有文化层次的读者都形成通吃。况且,每一位文学作者、每一件文学作品的重心和方向都不尽相同,因此所有的落差也都是自然的、合理的。

写作的时候,你心里有什么东西,你就能拿出什么东西来。你心里没有的东西,如果偏要你拿出来的话,那你就只能去偷,去抢,去买,去求,去骗了。而通过偷、抢、买、求、骗得来的东西,从来就不是你自己的东西。这就像你家里只有红薯,但是有一天,家里忽然来了客人,你身在穷乡僻壤,实在是拿不出鸡鸭鱼肉来,那你该怎么办?其实,事情很简单:你只需把你家里的红薯拿出来,同时也把你最好的心情和态度拿出来,然后再拿出你全部的经验和方法,变戏法似地把你家的红薯做出花样来,做到极致,让客人吃了你做的红薯之后,能永远记住你做的红薯,是他这一辈子吃到的最好的红薯,这就够了!

写作就是要把你心里想说的话说好、说透,就是要把你心里能掏出来的东西尽可能地掏出来,把你现有的材料做到极致。而且,我们不能把所有的问题都弄明白了之后再去写作,不能把文学所能抵达的所有领域和死角都划归自己的版图,正如我们不能等到坐拥了所有的食材之后再去做饭一样。我们要认清自己的优势与缺陷,同时也要充分认清一部分文学理论的虚妄——它们高屋建瓴,它们一直在蛊惑一株小草去做参天大树,一直在敦促一棵树既开花又结果,既灿烂又芳香,不仅果肉可以食用,果仁可以入药,甚至连树皮和树根都可以济民救世。这怎么可能呢?!

歌德说:“十全十美是上帝的尺度,追求十全十美是人的尺度。”

理论一直在要求我们做一些力不从心的事情。那么,我们究竟该怎么做呢?——其实,我们大可不必做理论的奴隶,我们完全可以有选择地绕开理论的理想化陷阱和泛指化倾向。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上帝的尺度”中寻找“人的尺度”。前面已经说过了:恪守本性,做最精彩的自己。“最精彩的自己”就是人的尺度,我们自己的尺度。在文学的大森林里,在庞杂的文学生态系统中,只有找准了自己的角色和担当,才有可能做成最精彩的自己——

当所有的草都趴在地上的时候,你就去做墙缝里、绝壁上钻出的那一株草,迎风起舞,绝尘而歌;当所有花朵的合唱都被淹没在丛林中时,你就去做“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的那一枝寒梅,昂首向天,独放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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