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散文“白马湖派”论要

作者: 朱惠民2016年03月21日哲理散文

(一)

白马湖散文作家非有意立派。白马湖派的得名,从根本上说,主要是这群人能够拔戟自成一队的创作实绩,并得到世人的推重所致。其最大的成绩,乃是现代散文的创作。在 20 世纪的 20 年代,以夏丏尊、朱自清、丰子恺为轴心的一班散文家,创造了一种独标高格的文学样式——“白马湖散文”,体现了现代散文的崇高境界,由于那些文字文格洁净、文味清淡如白马湖的湖水,加之以作家此时都在新文化运动的“驿亭”——浙东白马湖畔的春晖中学(又在宁波省立四中)劳作与生活,故被称为现代散文 “白马湖派”。

独特的风味或风格是维系流派生命的血脉,“味”重于“形”也应是适合白马湖派的(对待组织形态不甚严密的流派,“以味不以形”之变通,不失为一种研究之法)。这是因为风格特征是文学流派的本质,也是流派的生命所在。就散文白马湖派而言,究竟能否算是一个独立的文派,其关键在于对其整体创作风格的确认。而围绕流派风格的形成,就有时代思潮、地域人文,乃至作家的创作思想和审槿ぃ趸虮舜讼喾碌娜烁窭嘈偷纫蛩兀渲辛髋煞绺竦蔽饕颉

(二)

白马湖散文的别有建,是因为可与语丝派比肩。“白马湖之群”与“语丝之群”,两者有相承的一面。然它不是“语丝之群”的旁支别系,而是“别开门径”的一派,虽有联系,但当是“土生土长”的。1991 年发表的拙文《现代散文“白马湖派”研究》,对此作了专论。(1)当代散文家金梅在1992年(7月号)的《散文》上,发表《白马湖派散文家》与之呼应。文云:流派作为一种文学现象,产生和存在于特定时空和人际关系中。从这个意义上判别,白马湖派散文家可以包括夏丏尊、丰子恺、朱自清、朱光潜、冯三昧、方光焘、刘薰宇等几家。叶圣陶虽不是春晖中学教员,但也曾在那里作过短期讲学,又与夏、丰、朱、刘等意气相契相合,后与夏还结成了儿女亲家,因此,也可以将其暂时(文学流派本是流动不居的)归入白马湖派散文家中。在这派散文家中,夏丏尊可以作为代表。他不但出生在白马湖边,在那里也生活得最久(象山下有他号称“平屋”的居室与书房);其人品、文品与文章风格也最典型。他的观点与拙文可谓不谋而合。在 1994 年出版的拙编《白马湖散文十三家》选编后记 ——《红树青山白马湖》中说:现代散文“白马湖之群”和“语丝之群”已成南北汇合(“语丝”之取名,便是从顾颉刚带去的宁波分会所办的《我们的七月》中找来的;语丝时期周作人又不脱浙东人的气质,赞赏浙东文化的飘逸与深刻,希望写出平水的山光,白马湖的水色),从而构建了二十年代散文鼎盛期以周作人为领袖的清淡小品散文的“一个很有权威的流派”。(2)这是从现代散文史宏观的维度审视所得的结论。这个很有权威的流派的领袖人物乃是周作人。这从周作人为俞平伯的《知燕草》所写的跋文中似可解说之。周作人曾称俞平伯“为近来的一派新散文的代表,说‘是最有文学意味的一种’。这种文章的特点是:不专说理叙事而以抒情分子为主的,有人称他为‘絮语’过的那种散文上,我想必须有涩味与简单味,这才耐谈,所以他的文词还得变化一点。…… 才可以造出有雅致的俗语文来。”(3)他称赞俞平伯和废名的散文“涩如青果”,其实这也是他所追求的,那意思是说小品散文须有经得起咀嚼的回味的余味。就像他喜爱喝的苦茶,虽然清涩,却久留舌上,意远味长。可见,这一派新散文,实是周作人自己为“冠冕”的“一个很有权威的流派”。而它的构成基础,确凿地说,乃是“白马湖派”与“语丝派”。两群之中的串联之人则是俞平伯与顾颉刚(其中俞平伯,他既是语丝派,又是白马湖派。然无论怎么说,俞平伯总归是属于周作人这个流派的)。俞、顾交谊甚笃,1924 年顾曾抄存了与俞平伯的书信五通,钉成一册,题为《与平伯书》,其中 1924 年 5 月 15 日的一封信,连同1918年5月17日的信,俞平伯还发表在《我们的六月》上,而博得周作人的赞赏。1924 年 11 月 2 日,顾颉刚出席《语丝》刊名讨论会,他带去刚于 7月出版的《我们的七月》,当会上大家定名时,顾颉刚读着《我们的七月》里的张维祺的《小诗》第一首:“伊底凝视,/ 伊底哀泣,/ 伊底欢笑,/ 伊底长长的语丝,一切,伊的;/ 我将轻轻而淡淡地放过去了。”提议把“语丝”两字作为刊名,这就成了《语丝》的刊名。可见,语丝派的《语丝》与白马湖派的《我们》在内核和外在上的联系。然而,这两个流派还是彼此独立的。从理论上看,一个文学流派自立的程度,有着基本的要求,那就是创作特征的共性的集体呈现。语丝的随意而谈的文体于自然中透出谐趣与诗趣。“白马湖派”的散文创作,台湾学者杨牧简要地指出,是“清澈通明,朴实无华,不做作矫揉,也不讳言伤感”。(4)基本上抓住了白马湖作家群体的散文风格,宛如白马湖清淡自然、隽永洁净的湖水,他们的散文实显露着趋同的意境。这一风格特征,夏丏尊的《白马湖之冬》、朱自清的《春晖的一月》、俞平伯的《忆白马湖宁波旧游 —— 朱佩弦兄遗念》、丰子恺的《山水间的生活》、朱光潜的《无言之美》洵可谓范本,对“白马湖风格”做出了最佳的诠释。对于“白马湖派”而言,纯粹是由于它是在形成散文创作的艺术共同风貌后得到研究者的推重,其内部并没有富于宗派或团体意识的文件,因而,关于白马湖派散文家阵容的测定,就显得特别为难。尽管他们的本意并不成就有什么派,而实际上师事或友朋的形式也约略概括白马湖派的形态特征。虽然其构成形态较为松散,这种松散性也呈现出一种生机,一种特色所在。这种特色是基于散文家文艺性格与文化理想之共同性而形成的作家群体。

(三)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文学流派,白马湖派散文家“自由地发表那从土里滋长出来的个性”,他们作品的题材、风格、语言,却实实在在地满熏着白马湖的浓郁的“土气”,它受着浙东那独特的“培养个性的土之力”的推动。从精神层面说,具有一种平民意识与人道关怀。他们能够把一种诗意融入清淡的文风中,也即兼具浙东土味的自然质性与白马湖风格的清淡隽永。这是浙东地域“土气息泥滋味透过了他们的脉搏,表现在文字上”(周作人语)的一种风格。

白马湖散文属于清淡隽永之体。我们说它淸隽平淡,是因为它充满诗意。诗出于情,情长、味远、意深。虽然,他们各人的创作风格各有自己的个性美,但皆内含着清隽淡泊的共同性的神韵风骨,一种清淡美。这是一种有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纯,与初日相映焕的清鲜,如天地所造就的自然,以及同朝气共氤氲的明爽的美。

朱自清散文清丽而细腻,此种“清幽”内蕴着白马湖的“士气”,他的为文虽有某些“造作”之处(“像《绿》《匆匆》等篇,辞藻多,渲染重,与平易、自然的风格大异其趣。这反映了“五四”时期一种流行的风格,并不是朱先生散文的本色”),(5)这是草创期作者文体意识强烈,过分经营“作法”,强调修辞所致,但从总体上看“仍能够满贮着那一种诗意”,具有诗的情韵,诗的意境,诗的凝练,可说是颇具情致的散文诗。夏丏尊《平屋杂文》,表现为具象与情绪兼具,自由中体现精严的技巧、淡而有味的整体特色。此中平淡也有着白马湖的“土气”。丰子恺是独操散文一体的,他的散文自称“随笔”,多为理趣之文,即属于审智散文。其文体,既有传统笔记的风味,又亲炙西方随笔的格调,于中闪烁着智慧的辉光。当别人向着叙事抒情的纯文学方向走的时候,丰却直达智性,构建智趣,独守审智散文。他行文素淡、自然,犹如那袅袅的“香篆”。至于朱光潜、俞平伯、叶圣陶,他们的散文似乎也属平淡之体,其中不乏清顺自然之“土气”。这当中朱光潜羡慕的只是周作人的“清淡”,他推崇“清淡”,意在寻求生活的艺术。而俞平伯散文的发展,则经历了从繁缛到素朴的路。换言之,他的散文的“文学意味”,由秾丽到冲淡的变迁。他的追求“趣味”的洒脱的名士风,隐含着自然适意的“土气”,其由因恐怕是他的白马湖之旅。叶圣陶散文的内容上表现着宁静淡泊的精神,他只用和平的态度,隽永的意韵,极富情趣的笔调,作成精妙的佳构。然这趣味是根植于“泥土”的。(6)白马湖散文作家,各自从“土里滋长出来的个性”所内涵的共同性的风骨神韵,即成为白马湖派的底蕴与根基。

白马湖散文的隽永,其仪容所显示的秀,而内容则注重一个“味”字,平淡之为味,以原味取胜,文之本“味”无穷。唐代的司空图在《与李生论诗书》中强调诗要“辨于味”。他把“味”放在诗的首位。不辨味,则不足以言诗。这种味,既不是酸味,也不是咸味,而是味在酸咸之外的味外之旨、韵外之致。其实白马湖派散文家何尝不是如此?他们或流连于山间明月、江上清风之间,或阐述着艺术化的生活,或书写自我的个性,皆使文章之“味”无穷。诚如台湾学者张堂錡所论及的,“以散文美学的艺术风格来论,平实隽永,真而有味,是他们创作的基调,魅力之所在”,(7)自然也是他们的作品的真味。这种味,好就好在:她给你的绝不是生理上的快感,而是心理上的美感。这种美感,妙就妙在:她使你的心里感到甜丝丝的、乐滋滋的,然而你却说不出来。这就是言近旨远、意味无穷的境界,也是隽永之味所追求的极致,以至于明心见性的流露,天然本色的自然呈现。白马湖散文有些篇什如《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温州的踪迹》,调和优美的辞藻于一起,看似文字瑰丽,外形很美,然而我们感着的“内美”,也还是那样的自自然然,并非是人工的雕饰和涂绘。这是清淡和腴润的对立统一,清淡而不寡淡,腴润而不肥腻。不过是统一于腴润,因而这些篇什本质还是素朴,即所谓“腴厚从平淡出来”也。这是否与浙东人的嗜好与口味有关?浙东人性喜清淡而腴润,此谓浙东吃食知味的至真、至善、至美的最高境界。移之为文亦是这样。你看“不脱浙东人气质”的周作人,他的文章清淡而腴润。其《〈雨天的书〉自序一》,就是以极短之篇幅达到极淡之美的典范。平淡非枯槁,相反的倒是要腴润。周之作文崇尚的即是清淡和腴润统一之美。初读它会觉得很淡,他用那种平民风和你交谈,感情是淡淡平平的,让你会感着很是闲适,其实不然,细加体味,内含着腴厚的甘美。而白马湖散文的隽味、“土味”,恰是周作人小品散文之冲淡韵味(冲而不薄,淡而有味)的传承。不是吗?周作人的《苦雨》《故乡的野菜》《北京的茶食》以至《乌篷船》《鸟声》多完成于 1924 年至1926 年间,此后仿者蜂起(如钟敬文散文是仿周氏的。王任叔说他从周作人《自己的园地》里走出来的)。而朱自清、俞平伯、叶圣陶等白马湖派散文家其时日渐成熟,合二为一,便构成中国现代散文南(白马湖派)北(语丝派)回响与呼应的态势,尔后完成向“文学”提升的文体嬗变。

(四)

散文这种文学样式是“情种”的产物,可说是万变不离其情,不论是事、景、理为主要特征的散文,均应有情贯穿其中,情不贯,文不立。散文,极言之,可称为情文。白马湖散文,即是情文。作文者的名字简直与他们的情文篇名融于一体,难分难解。提起《背影》、《平屋杂文》、《缘缘堂随笔》、《未厌居习作》,人们顷刻会联想起将自己感情全部浸注其中的作者——朱自清、夏丏尊、丰子恺、叶圣陶。白马湖派散文家十分重视感情对于文学创作的作用。1924 年,朱自清针对宁波有人对《我们的七月》的评论,作了回答:小品散文之吸引人,“最大因由却在情感的浓厚”,并说,此“不可强为”。同年,他在宁波所作的《我们对于文学的态度》演讲中,又表明自己的创作态度:“觉得感情无谓者,宜节产”。夏丏尊也有类似的意见。他认为文学的特征一谓“具象”,第二是“情绪”,文学作品“只把客观的事实具象的写下来,使人自己对之发生一种情绪,取得其预期的效果”。丰子恺曾指出:“艺术的根本原则,是关切人生,近于人情”。叶圣陶认为“真的文艺品有一种特质,就是‘浓厚的感情’。我们若说这是文艺之魂,似乎也无不可”。感情的冲动,情绪的宣泄乃是白马湖派散文家创作的缘由,作为沟通人我决不可少的洋溢在文中的情感,要求作家由“情生文”“情至而文生”,读者读文才能引起共鸣。我们且不说朱自清读了父亲的来信,感情结郁于中,发之于外,遂成了不朽之作《背影》。即便以夏丏尊的《猫》和丰子恺的《白鹅》所写动物而论,也赋予人的感情,前者可谓一曲深情的挽歌,写的是猫,实为借猫写人,写人的感情;后者是怀着“好比为一个永诀的朋友立传、写照”的深情来写这篇散文。白马湖散文的独特处,就在于作者们把感情的冲动深深地掩埋在心里,谁也无法觉察;从表层看,他们只是平实地写自己日常生活中的感兴,平淡之极,但平淡之中,蕴藉着深情。他们把真挚的情愫,包容在平常的生活场校郧迨杵降奈淖殖鲋屑阜侄榫统率黾阜郑炔换乇懿啬洌膊磺课秩拘梗首鞫嗲椤<词谷绱耍颐嵌琳叨廖模窍傅较裼嗡康囊宦魄榛常偷较衤湟兜囊簧鞠ⅲ材芴宀斓贸觯沂撬堑模皇桥缘氖裁慈说摹U饩褪前茁砗⑽闹蕴乇鹆钊硕橹Α

散文之为情文,其创作上理所当然地重于作者感情世界的体验、性灵天地的反映,在抓住主观世界表现上,白马湖派散文家似有共通之处,他们都精确把握三个关键——一是将自己内心世界的体验和表现,置于真实的天平上;二是在这种体验和表现中,不懈地去追求思想的完善;三是在表达这种内心体验的语言形式上,力求美的升腾。白马湖散文就着那些散文家完整人格的根株,绽放出艺文的花朵,感情真,思相善,形式美,真善美浑如同一,这便生了完美的文格,完满了真善美的文艺世界。

尚需指出的是,白马湖派散文家的情文创作,受着周作人的影响与指导。周致函俞平伯,对于发表在《我的七月》上的顾颉刚的散文《不寐》和《信两通》极表赞赏之意:“我觉得最妙者,乃是颉刚自述初恋的文章,其通信亦佳,—— 何不劝其多发表,或找一点给《语丝》乎”。(8)这是因为顾写的全然是自己的真情实感,读来感觉亲切。周作人在此信里还对金溟若的小说《我来自东》提出尖锐的批评,“最无聊,亦可谓读之令人不快,因完全模仿 …… 我觉得凡仿都不佳,因即是假也。”(9)周作人把自己的意见函告俞平伯,即是希望《我们》乃至《语丝》多发表情文,尤要摈弃仿作,仿者即无真情可言。这是周一贯的创作原则,他在《个性的文学》里直言:一、创作不宜完全抹煞自己去模仿别人,二、个性的表达是自然的,三、个性是个人唯一的所有,而又与人类有根本上的共通点,四、个性就是在可以保存范围内的国粹,有个性的新文学便是这国民所有的真的国粹的文学。(10)这些就给了白马湖派散文家指示现代散文创作的重要路径 —— 散文必是情文,它最要紧的是应该抒发真情实感。

(五)

白马湖派散文家的中华文化接受中,有一个颇有特色的标记,即是他们与佛教的结缘,且有“儒说佛法会通之点给我们开示”。(11)故而,他们的散文的清淡风格似与佛缘有关联。——《现代散文“白马湖派”研究》对此作过精准的阐论,时至今天仍内蕴并闪烁着尖新的学术创见(后述者皆据此以作伸论)。兹不赘。(12)现就白马湖文派的精神领袖夏丏尊的典型例证,再行厘析与描述。

夏丏尊与佛教有着不解之缘。他译过《南传大藏经》,着有《本生经故事选》,然他的学佛似在心不在形,偶尔茹素,却不为僧。割不断忧国忧民之念,早期散文展现那种山一般的风骨。然而他的散文总归由清丽转向为恬淡。表现在创作上,佛禅意趣渗透于中,且用佛禅独特的思维方法。《白马湖之冬》即可豹见一斑。文是这样描绘平屋的风的:“松涛如吼,霜月当窗,饥鼠吱吱在承尘上奔窜。我于这种时候深感萧瑟的诗趣,常独自拨划着炉灰,不肯就睡,把自己拟诸山水画中的人物、作种种幽邈的遐想。”作者不记叙自己“拟诸山水画中的人物”是何许人,也不祥述自己的“幽邈的遐想”是什么?只是说“我于这种时候深感萧瑟的诗趣”。留下一片空白,好似丰子恺漫画里的“留白”,然后这种“留白”却比具体的描述更能增添读者的想象空间,这是“无画处皆成妙境”,给全文笼罩一种清净空灵的氛围。你看,这“诗趣”像清风徐来,山泉汩汩,它最能体现幽深清远、淡泊自然的美学境界。是倾心佛禅令作者在静默观照、沉思默想中感受到“萧瑟的诗趣”。这便是禅趣!这里,如用比、兴显然不行,而禅宗式的含糊玄妙、似是似非、亦此亦彼的表述,则恰恰适切。它朦胧、含蓄、蕴藉,显现了夏丏尊散文清空、淡远的禅境,“无言之美”,反倒把清丽与恬淡谐和地统一在一起。

这种“留白”,还由于作者接受弘一法师的“背光”,信奉禅宗不立文字,以心传心的文学观。因为“不立文字”的禅宗到了非用文字不可的时候 ,才用极其简练的字句, 甚或“留白”,以便余出大量的空间,让人去揣摩、去思考,作者这样做,“余意”便是越加丰裕。作者省略了,读者则用想象为他补上了。“真境逼而神境生”,这就是夏丏尊散文禅趣和禅境的妙处。这就是夏丏尊散文禅趣和禅境的妙处。

夏丏尊写序跋也用记叙文,其写法别致得很。如《〈子恺漫画〉序》。序文欣赏丰子恺于佛教的虔诚,更折服弘一法师在清苦平淡生活中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进而领会佛家“对于一切事物,不为因袭的成见束缚,都还他一个本来的面目,如实观照领略”,由此而深感“这才是真解脱,真享受”。夏丏尊在这里是把解脱和享乐作为“艺术和宗教”的“同一的归趋”来体悟的,悟到了“生活的艺术化”的真谛。这篇《序》,意在展示丰子恺的漫画艺术受到弘一法师的熏染,它与《弘一法师之出家》等弘一题材的散文皆荡漾着佛禅的气氲,多为现代散文史上记人记事的珍品之作。

夏丏尊散文平淡风格的铸成,除本性质朴恬淡外,喜性日本文化中(如俳谐大师松尾芭蕉与小林一茶)的淡远、幽深的品味,且都以禅宗思想为内在灵魂,显然对于他的独操散文一体予以影响,他的为文清澈通明。比之那些刻意雕琢的文章来,自然更耐得起回味和启迪。他的有些作品文笔流转自如,无所羁绊,夹带佛禅的运思方式和启悟特征。用笔又有日本俳谐的诗风与表现手法的影响。《学斋随想录》、《文艺随笔》、《读书与冥想》等篇什显而易见。作品由沉思遐想的片断组合,少则数十字,多则百来字,撷英取华、亦剑亦箫,独立成篇。其警句式的建构,类似于佛经的“偈”或“伽陀”的飘逸与神思。这种禅宗瞬间顿悟而进入的“静虚”之境,实非佛禅情结而不能为。当然,夏是由读书偶感生发开去,由情入理地表现刹那间的人生感受。

综而言之,白马湖的散文的清淡风格,是这批散文家儒佛融通的高洁人格追求的袒露,他们身上所氤氲的虔诚心与恬淡感及其作品所流露的宁静、淡远的审美情趣,正是吴越文化最和谐的产物,自然也是白马湖散文最为显豁的艺术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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