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线戏

作者: 李宗奇2016年06月08日情感散文

那年农历七月十三,二姑家过古会,我去了。古会是一年中少有的老集,赶集的人多,卖东西的多,耍热闹的也多。二姑喜欢娃们,娃们见谁爱谁。吃过饭,二姑给几个侄儿一人一毛钱,让跟会去。

我们把钱装在兜儿,一走三摸。听说有线戏,一溜烟地奔了过去。到了门口,一打问,每张票两毛五分钱,二姑给的钱,三人加起来只能买一张。我们三个人,你挠头,他拽襟,我呢,已咬红了嘴唇。这时,里边的锣器家伙响了,三人围着搭有戏台的园子跑来跑去,寻着哪儿能钻进去。门口还在进人,一个背影吸引了我,是姨夫。我大喊一声:“姨夫——”姨父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在兜兜摸了一下,转过头去一下子消失在人流中。我的脸上火辣辣的,恨地上没有洞。

戏园子的唱腔、弦索和喝彩声一阵小一阵大,我扒着一棵双腿夹着一点点地向上爬,爬一节,溜一节,再爬再溜,裤子上沾满了灰尘和树绿,腿上蹭破皮没有,不知道。发现一个墙缝,缝的两边扒了几个女娃,我没敢挤。转到戏台的对岸,有一个土崖崖,上边站满了人,拥着向西倾,挤着向东斜,我趄着身子往里挤,遭到了骂声,谁管呢。挤到位,我踮着脚尖看一会儿,歇一会儿,满脸流着汗,脖子僵僵的。

戏演完了,我悄悄地从后台的木梯爬了上去,顺着幕布的缝隙往里看,做贼似的一步步向里挪动着,怕里边有人,先“吭”了一声,没动静,胆大了起来,面前显现的景象却让我后悔,我仿佛看到了木偶中黑脸、红脸的眼珠瞪着我,木偶中的驸马、金枝背对着我,木偶中的老丑、小丑戏笑着我,我“呸”了一声,从后台跳了下去。

真正看上线戏,那是我工作之后的事。老家的一个朋友有个儿子贺晓林在线戏团负点小责,娶了个媳妇叫雷卫贤,人长得白净俊俏,嗓音甜润委婉,唱小旦的花腔能勾走小伙儿的魂,唱正旦的苦音立马催人泪下。娃们找到了我说:“伯,咱县上的戏来了,你给安排几场。”我说:“行。先给单位演,伯还没好好儿看过哩。”娃们问:“咋回事?”我咳了一声:“不说咧。”

再是西安的春节联欢会上,线腔胡胡一响,板路一开,儿马号一叫,文武场面四周顿时围严了,西安人大多没见过。线戏也叫线猴戏。老辈人说,汉武帝时,就有线戏,唐王李世民爱看,线戏火了一阵,到了清代,官人时兴堂会,咱的线戏上京城,下江南,在陕、甘、晋、豫演了个遍。线戏的台子简单,文武场面各置东西,幕设头道、二道、三道:头道幕就像文章的开头和结尾,拉,意味着序幕,闭,意味着剧终。二道幕是木偶表演的背景。三道幕是提线艺人站在高处表演的地方。偶头雕饰讲究,形象雍腴丰韵,俑身多是二尺七八,偶线少则五六根,多则二三十根,在名老艺人党文辉、王红民的提、拨、勾、挑、抡、闪、摇的技巧下,剧中的人物,或含情脉脉,半推半就;或吹胡瞪眼,挥拳舞腿;或脱袍甩袖,闪单帽翅;或口吐火焰,瞬间变脸。《卖杂货》中货郎和村姑的表演诙谐幽默,逗人捧腹;《云头送子》中崔艳娘的唱腔悠扬凄凉,如泣如诉;《周仁回府》中的周仁念、唱、做、打,高昂激越,惟妙惟肖;《挖蔓菁》中赖包子“绵绵、甜甜,吃时谄谄”的歪理邪说和插科打诨的“屁论”,把线戏土到了家。唐玄宗有一首叫《咏傀儡》的诗,道出了其中的妙,“刻木牵线一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舞罢寂无事,犹如人生一梦中。”

前不久,朋友给我送了几盒线腔光盘和线腔唱段集锦,我如获至宝,紧紧捧在手中,一到家,就听着看着,看着唱着:“这本是你卢门一条根线,无娘儿要卢郎留心指点。起乳名叫燕儿学名继汉,他本是堂前的拜孝儿男。哭啼啼把儿放在公案,泪汪汪回奔了三十三天……”听罢,已是泪水盈盈,手势颤颤。

女儿看见说:“——我快疯了。”妻子笑着答道:“你爸就爱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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