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麦(下)

作者: 李瑞华2016年06月30日情感散文

终于天黑了,看着一天轧场的战果——像个小丘陵似的麦堆,都知道接下来改怎么做了,如果这个时候有风,那将是一天中最累的环节扬场了。等到把这些麦糠和麦粒完全分离开来,人都累得没有了一丝力气了。若是没风,只有等到明天早上看起风的情况了,每当这时候,我最盼的就是叶千万不要动,可别有风,不然我们一家可就可有得苦吃了。当然,大人们绝对和我的想法不一样。

记得后来,大哥当兵回来,买了辆拖拉机,我家轧麦可省了劲了,邻居们也都很羡慕地来帮我家场里帮忙翻场,为的是也能早些帮他们轧场,那时,一种自豪感就油然而生了。由于当时比较小,我一般不干重活,就坐到拖拉机上跟大哥学开拖拉机,慢慢就学会轧场了。这样能腾出更多的时间让大哥干场里的活。到了晚上,因为轧好或没有轧好的麦子都在场里,需要有人看管。这件事一般也是我和哥哥来完成。吃了晚饭后,牵上一条狗,抱着一床被子,拿着一个手电筒,我和哥哥就去地里了。

躺在露天的田野里,凉风拂面,麦香扑鼻,地里的野虫啾啾而鸣,我和哥哥看着天上的繁星一起聊天。小狗偶尔叫几声,我和哥哥就坐起来四下看一看。我们这民风还算淳朴,我家反正从来没出过事,看着只是走个形式而已。聊着聊着,声音渐渐地模糊了,不一会儿我俩就进入了梦乡。上半夜睡得很香甜,下半夜开始有露水了,被子慢慢变潮了,有点凉意了,我和哥哥裹紧被子继续睡。直到家里人来了,把我俩喊醒才起来。清晨的田野里很凉爽,甚至有点冷,晶莹的露水滚动在草叶和麦秸上,随着太阳渐渐升高,不知不觉地就消失了。被露水打湿的被子放在地排车上,太阳地下晒着,晚上还要盖呢。

昨天刚割完的麦田,剩下的是20公分高的麦茬和一地的麦秸。哥哥正牵着一头牛驴在前面走,爸则扶着一个“豁子”走在后面。我一看,已经豁了一大半了。看到我来了,哥哥便把牵牛的活交给了我,他去弄一弄散落一地的麦秸。在前头牵着牛豁地或耩地,在我们这叫做“傍耧”。我在以前干过这活,现在虽然有十多年没干了,但是干起来立刻就找到了感觉,不大会儿几亩半地就豁完了。

下午因为太热,直到2点多才去地里“耩地”(就是把种子播种到地里。现在种的是玉米,我们这叫做“棒子”)。也是用牛在前面拉,我依然是“傍耧”的。因为地里全是散落的麦秸,所以耩起来很麻烦,一天也就耩个五亩六亩的。

除了“耩地”,还有一个活就是晒麦,把杨净的麦粒拉回家后还要用袋子半袋半袋地拔到房顶上去晒,我的任务就是摊麦,把拔上房顶的麦子均匀地摊开,最好是脱了鞋,干起活来利索。拔到房顶上的麦子一会就晒得很热了,金黄的麦粒流淌在双脚间,痒痒的、麻麻的。因为扬场毕竟不是很干净,麦粒间还有很多麦芒,刺在脚上还有点疼。不一会儿就耥完了,一看脚上,还真有几个血点呢。

等天黑了,我们还得将摊开的麦粒再堆起来,用塑料布盖好,以防雨水或者受潮。等到收拾完这一切,天已完全黑下来,最难忘的是屋里的煤油灯亮起来时,一锅煮着新鲜麦粒的粥的香味就飘满了屋子。父亲一边端着碗,一边很在行地吩咐着明天的活计。多少年来,那种新鲜麦粒的清香一直飘在我的记忆里。在想念袭来时,我也到粮店去买过麦粒,学着娘以前的法子去熬粥,但远没了那时的味了。这不免让我想到鲁迅在桥坪村里生活后意味深长的感叹:“真的,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我和鲁迅先生的不同在于,他注重的是那夜那景那情铭刻的温馨,而我更多的是熟捻一颗麦粒以粥的姿态呈现所凝聚的艰辛,那是盘中餐与禾下土相融合后的真正的小麦的味道。

如今我过上了以前梦寐以求的生活,完完全全地不用受太阳炙烤,不用经历禾下土就能吃到盘中餐了。但物质的富裕并未给我带来生活的幸福,我照样害怕,害怕那些带给我恐惧的麦季。家乡的麦地里,还有没有和我一样的孩子?我不知道,但是想必是和我一样的农村孩子,在疲乏无奈的割卖季节得到启示,从此要作别农村生活的艰辛?现在有收割机了,情况应该大有改变了,但是,那烈日,那酷暑,那汗如雨下的劳动,想想还心有余悸。今天坐在空调间里,我尚且是一身的困倦不畅,人啊,贪欲是永远没有边界的。因为永远想得到更好的,我们人类总是忘记正在享受的,。母亲曾经在麦地里教育我们:想不割麦好好上学,长大了像城里人,坐在电扇下喝茶,那才叫志气。

多少年了,这句话仍然记得,虽然现在不用再去骄阳下躬身割麦了,但是,过麦毕竟给我留下了一辈子都难以释怀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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