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一声喊

作者: 王汉毅2016年10月09日情感散文

在我们村,不管谁家遇着婚丧大事,都要忙忙火火地过一回。六叔就当了好些年管这个事的大总管。约定俗成,过事的先一天后晌,主人要招待来帮忙的乡党,也叫请执事客。凡这个时候能来的人,就等于报到。吃喝毕,筷子一放,六叔当屋站定,一声咳嗽,如同一鹞入林,百鸟哑声。六叔就把谁烧水、谁烧锅、谁端菜、谁端盘、谁收礼、谁帮厨,分配得停停当当。末了说,凡端盘上菜上馍上茶水,都要先唱着搭声,再递盘;必须走方桌一角上。又说,各家家长要管好自家的人,行了礼的只能来一个坐席;记住,先客后自己,甭丢咱村的人。散!有人临走从放在方桌的烟盘里摸出一支烟,六叔的脸立刻一沉,眼神冷得叫人直打颤。

记得有一次给棉田送粪,我把腰弯成九十度拉架子车,车襟袢松松垮垮挂在肩上,全靠搭在车辕上的胳膊和手扶持着车子朝前拖。正走着,和已经当了队长也拉着一辆车子的六叔打了个照面。“你看你,拉个车子,腰在啊哒胯在啊哒?”我被他突然的喝斥吓了一大跳,心跳得嗵嗵嗵的,脸烧得像被开水烫了一般,恨不得就地蒸发了。我返回学校不久,就当兵走了。我想我一定是永远地远离了这给了我尴尬甚至苦痛的地方;当然,也远离了那个六叔。可是,六叔的那张红脸和喝斥声,像烙铁烙下的一样,去不掉了。脑际动不动就会闪现出那张红脸和“你看你,腰在啊哒胯在啊哒”的喝斥。这种挥之不去的感觉很恼人,鬼魂附体一般伴随着我一路走过。后来,我转业到一家国企党委系统上班,在一次集体劳动过后,党办主任一边用手套拍打自己裤脚的灰土一边说,这么多人干活,最像个干活样子的就是——他说出了我的名字。听了这话,我的心“咕咚”一声响,才知道它多少年来竟一直在空中悬着。

母亲弥留之际,我回了老家。闻听六叔患了绝症。我忙嘱托弟弟去探望。当弟弟告别六叔返家时,六叔又一次红了脸,说,给你二哥说,那样干活,不行。因为母亲的丧事,弟弟忘了告诉我,直到母亲周年忌日。大家聚在一起闲聊时,他才想起这个事。六叔也已过世,可他的那张红脸和喝喊声,我恐怕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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