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

作者: 祁云枝2016年10月18日生活散文

五月,红艳艳的石榴花,大概最能引发诗人的雅兴。

石榴花像什么?诗人杜牧说:“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对此,元稹有不同看法,明明是“风翻一火”嘛。说石榴花如火,苏轼颔首赞同:“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然,燃也;香山居士白居易听罢微微一笑,用火比喻石榴花,也太没想像力了,用美女比喻如何?随吟出:“花中此物是西施,芙蓉芍药皆嫫母。”……

美人杨玉环,大概听得不高兴了,站起身走到石榴树前,摘下一朵盛开的石榴花,唤来皇宫里的裁缝:“就照这个款式,为我做一条裙子吧。”很快,裙子做成了,瞧,多美啊,喇叭花萼状的裙身、褶皱花瓣状的裙摆。当这花儿般的裙子,穿在杨贵妃身上时,一时间,人比花艳,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拜倒在石榴裙下。

石榴花,对于诗人们的喋喋不休,大约并不关心,对因美人模仿秀提高了的知名度,也漠然不在意。它在意的,是花后的果实,是种属的传播大业和子子孙孙的前途。

对于如何传播自己的后代,石榴树绝对是费了很大心思的。果实没成熟时,果壳是绿色的,悄悄隐居在重重绿叶中,不易被人和动物发现,即使发现了,大概也没有谁愿意吃它,因为这个时候的果实里充满了酸和涩。一旦果粒熟透了,石榴树便收起酸涩,将果壳染出诱人的绯红。夺目的光彩,瞬间跃动在圆圆的浆果上,仿佛在说:“我成熟啦”。此时的石榴,生怕招引不来众多食客,甚至倾力把自己肥硕的果壳裂开,露出里面宝石般的果粒,闪耀出令人垂涎的晶莹。

石榴们清楚,天上不会掉馅饼,想要获得肯定必须付出。它们绝不会枉费时间,徒劳地祈求、等待人、蜜蜂和小鸟施恩。艳丽的花朵和甜美的果实,对石榴树来说,都无用处,这些只是交给传粉者和播种者的“劳务费”。自己一动不动的命运,只能仰仗动物们的合作——蜜蜂在醒目路标(花朵的色彩)的指引下、在香甜蜜汁的犒劳下,帮石榴完成了传粉大业;小鸟和人类,则在咽下石榴酸甜爽口的果汁后,心甘情愿成为石榴的播种者——从人类嘴巴里或小鸟胃里丢弃的石榴种子,完成了石榴的心愿:把子子孙孙送到自己无法抵达的远方。

在子孙传播伟业上,石榴树的投资,也显示出了大手笔。剥开一枚石榴,会看到革质的果壳里,有六个由白色果膜分隔开来的子房,每个小房间里,六七十粒亮晶晶、红艳艳的石榴子,蜂窝状排列得整整齐齐,即古人所谓的“百子同包,金房玉隔”。也就是说,一枚果子里,就有四百余粒种子。一棵大石榴树上,一年会产出几百上千枚石榴,可以想见,若把石榴树一生产出的石榴子堆积起来,将是多么宏伟的一座“宝石山”!

这不计成本的种子投资,远远超过了人的理解力。一个妇人,一生最多能生几个孩子呢?

石榴树,就这么锲而不舍地一代代结出不计其数的种子,并挥金如土。这让我面对它,唯有感动和崇敬——望着满树摇曳的石榴裙,我诚心诚意地“拜倒”在其脚下。

和人类对于“多子多福”的理解不同,石榴树当初长这么多果子的时候,大约也不知道哪一粒会发芽、会长成一棵石榴树吧,但每一粒石榴子,都寄托着石榴妈的希望。

石榴树执着的努力,终于感动了天地。在石榴树的老家古波斯国(现在的伊朗等地),石榴有幸遇到了汉代出使西域的张骞。当跟随张骞回来的石榴子在中国大地上发芽、长大并结出美艳的果实后,国人开始领略了“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李商隐)的石榴树内涵。

从此,我们的嘴巴开始与酸酸甜甜的石榴汁握手言欢,婀娜的石榴树枝上,开始悬挂起诗词歌赋,历代的美人,也纷纷为自己裁剪妖娆的石榴裙,整个世界,似乎都旋转在石榴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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