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力秦腔

作者: 王可耀2016年10月22日原创散文

小时候,一个人深夜独行在村外,心里害怕。突然想起老人说,害怕了就吼秦腔。于是我便唱“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这一唱,就跑了,鬼也没了,不知不觉就到家了。

解放初,我时常跟了大人去离家五里远的老庙镇看“巴巴戏”。所谓“巴巴戏”,就是戏快要演完了,剩下“戏尾巴”了,戏院门口卖票的桌子也就撤了,不收钱了,大人小孩可以随便进去看。记得有一回竟看了完整的一折《走》,演的是某朝曹丞相惨遭满门抄斩,唯有千金小姐玉莲和家政曹福逃了出来,二人迎着风搅雪往山里跑。跑着跑着,小姐跑不动了,坐在地上,要老曹福搀扶她。老曹福说:“你看我这把年纪咋能帮你?”人靓嘴甜的小姐撒娇地唱:“我若能逃脱,给你吃,给你喝,百年送你西北坡;烧高香,戴白孝,请乐人,唱大戏,看你在西天快活不快活。”老曹福一听,心里像鸡翎子扫过一样舒坦,脱口而唱:“官宦家的女子聪明,说几句话儿人爱听。”真是三句好话顶钱用,他心甘情愿地搀扶起千金小姐,迎着风雪往深山继续逃。

1961年,我考上西北大学,进了西安城。同县的还有几个,都是秦腔迷,于是经常出入易俗社、三意社、省戏曲研究院,场场用一毛钱买站票。第一次看西安的大戏,是周辅国演唱的《斩单童》。只听其声不见其人,“单童”在二帘内用尖板腔唱:“呼喊一声绑帐外”,一出台,只见他双手被捆,踉跄向前,前躬后仰,左右摆须,“不由得豪杰笑开怀……刀斧手押爷法场外,等一等,小唐儿祭奠某来哎。”整个唱段高亢激越,声情并茂,让人心潮澎湃,血脉贲张。

那时候,我们几个学生差不多每个周末都去看戏。看得多了,深感秦腔之唱词独具魅力。“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光”,反之“人心上有了事只觉夜长”,多么富有生活哲理;“打罢春来是夏天,春夏秋冬不一般”,是薛平贵说于王宝钏18年的沧桑轮转;“郎从史公驱戎马,妾依栏杆望天涯”,又是诗情,又是画意;“当官不与民做主,枉吃白菜熬豆腐”,这不正是千年以来的公仆意识?“常言救人出水火,胜似焚香念弥陀”,诠释了亘古不灭的仁爱精神。《周仁回府》“夜逃”的十二个排比句,《祭灯》中诸葛亮的十四个“为国家”,《斩李广》中的十八个“再不能”,《下河东》的三十六哭,那真是字字血、声声泪,惊天地、泣鬼神啊。

好的唱词是戏剧人物形象的标识。“狂风吹动长江浪,黄鹤楼上有埋藏”,让人即刻想到飒爽英姿气吞山河的周瑜;“弟兄们相会在荒郊野外”,让人记住了苏武牧羊;“世态炎凉人情薄”,自然联想起白鼻梁黑眼窝卖主求荣的封承东。《赵氏孤儿》里,程婴为测试公孙杵臼的“心”,假称献了孤儿,公孙杵臼一听,抡起棍子就打,此时的程婴非但不责怪反而忍着疼痛满腔喜悦地唱:“十四棍打得我心宽意满,不打我怎知他是忠是奸。”如此苦肉计,把老程婴的义士形象推到了顶峰。

秦腔给人以力量,萎靡的人打起了精神,愁闷的人想开了,胆小的人胆正了,想死的人不死了。西北歌王王洛宾文革中被关进新疆的一个牛棚里,内心愁苦想一死了之。一天夜里,他拿了一条绳子走向牛棚后边的一棵下准备上吊,正巧,一位老陕出门小解,边走边唱刘毓中《祭灵》,苍劲悲凉:“满营中三军齐挂孝,白龙白马白旗号”,歌王一听,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有几回闻?于是,把绳子一扔,跑向老陕跟前,央求老陕再唱一遍以便记录下来。两句秦腔挽救了一条生命,你说奇也不奇?

有人说,秦腔吼得多,缠绵少,其实不然。清朝时,当家花旦魏长生率秦腔班三晋京城,被誉为“万人空巷听秦声”。乾隆年间易俗社浩浩荡荡下江南,名伶彩旦刘箴俗以高山流水的行腔,唱红了武汉三镇,时有“北梅西刘南欧”之说。建国后,婉约名家更是层出不穷,陈妙华的《三滴血》优美动听,响遏流云;萧若兰的《数罗汉》缠绵悱恻,韵味绵长;肖玉玲的《三堂会审》悲切凄凉,如泣如诉;马友仙的《白蛇传》一字一板,委婉忧伤,令听者无不为之动容。

秦腔唱词之所以独具魅力,得益于三秦的皇天后土、文化积淀,也得益于剧作家李石山、范紫东、马建翎、孙仁玉、王绍猷等大师的艺术创造。愿新时代的秦腔在改革开放中继往开来,创造新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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