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世家

作者: 王绍忠2016年11月14日情感散文

我喜欢故里小镇,它不仅拥有浓厚的淳朴古韵,入夜街头笑语飞扬,颇有几分热闹喧哗,充溢着闲适的生活韵味,还涌现出诸多民间的“乡士明星”。

都说是:“人不起外号不发家”,老庚爷那年出民夫,在“学大寨、战山河”工地上,当一名不起眼的角色儿——推独轮车运土方的驾驶员,但一到傍晚卸了工,吃罢晚饭,村头那打麦场上,便众星捧月般地围拢起草根乐手老庚爷。他见瞧热闹的乡亲们三番五次地催促时,便卖关子似的从后腰摸出那柄系着红绸、摩拭着油光铮亮的祖传唢呐含进嘴里,运足力气,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就跟塞进两个白面馍似的向外凸起,明亮,鲜活的乡曲士调,便打着旋儿,翻着花儿,似活泼跃动的溪涧泉水,不住声地向外流淌。

那时节老庚爷二十出头年纪,面颊黑黝红,泛着健康的太阳色。他腰板墩壮。五短身材,底气儿十足。像“高山流水”、“百鸟朝凤”这些传统流乐曲,他吹得娴熟流畅,沾嘴就来;还能演奏“小二黑结婚”、“李二嫂改嫁”一些乡亲们耳熟能详的戏曲名段。

待到乡亲们兴致儿正浓、掌声迭起时,他每每便献出那变化无常的卷舌调、啁啁啾啾的鸟禽腔这独门绝技的拿手好戏,他都吹奏得形象逼真、活灵活现。

工程落成之际,在万名民工齐聚欢庆的联欢会场,他以一曲诙谐幽默的五音戏《小借年》乐谱开场,像磁石一样吸引住了满场观众的视线,也迷恋住了邻村团支书灵秀的芳心,那“巧嘴画舌”的唢呐成了牵线搭桥的“红娘”,到国庆节把他俩引进了百年好合的婚姻殿堂……

早先,吹唢呐的被称作为乡村戏班子的“吹鼓手”,大都子承父业、祖辈相传。乡村实行承包制,打破“大锅饭”的那年,村委会设立了移风易俗的“红白喜事理事会”,老庚爷便郑重其事地将唢呐传给了山林叔。

山林叔受唢呐世家的熏陶,耳濡目染,他早就迷上了那嗓口清越鲜亮的玩意儿。所以他初出茅庐便身手不凡。他不识曲谱,但通“耳音”,听后有过耳进心的功能;并吸收传统民乐笛、箫和少数民族乐器竹笙的演奏技巧和乐谱元素,达到精准的把握分寸、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境界。

他是理事会的头目,逢红白喜事,受人之邀,在农村迎娶、拜天地、入洞房这欢乐巅峰,他演奏的《丰年乐》感情表达奔放、热烈、,长辈们惬意的笑;山娃们俏皮的笑;村姑们甜蜜的笑,都有逼真、细腻的刻画,给迎亲主家和在场人员一场“流动画面”的美感享受。

乡下有敬老如敬神、送老如送仙的说法,按照传统民俗,在村里为长者起灵、出殡、送葬这致哀关口,他总是以虔诚之心,将低沉、轻缓地吹奏的《哭皇天》哭调儿,凄婉、悲伤、如泣如诉,葬主哭到动情处,唢呐那撕心裂肺、悲天怆地的高音,一下子就把人们的眼泪给勾了出来,就连路人也忍不住陪着掬一把伤情之泪……

每年新春佳节之际,他都率队出征,参加串村入乡的扮玩大赛和文娱汇演,都以高超绝妙的技巧和娴熟超群的演奏捧回“双冠”锦旗,还额外赢得了一个“唢呐天王”的头衔……

俗话说“庄嫁看见人家的好、孩子看见自家的亲”,这话实在。如有人向山林叔提及其女儿芝兰的事,“唢呐天王”便会满眼陡然放光,话语中透着七分荣耀、三分自豪:“俺是趴窝的土鸡,咱闺女那可是山旮旯里飞出的金凤凰!”确实,芝兰这女娃也着实让乡亲们羡慕不已,他是省艺校本科器乐专业的尖子生,毕业证还未捧到手,县青年歌舞剧团先把她给挖了回来。

每逢随文化下乡巡回演出,都是芝兰担当压轴戏的主角儿。她不仅是演奏传统红歌和流行歌曲的全才,还有“换气不歇声”,唢呐和葫芦丝轮换吹奏的独门绝技。最让山林叔露脸的是去年县里召开劳模表彰会,歌舞团为大会献礼助兴的最后一个收场节目是由芝兰演出的唢呐独奏《打红枣》。

大幕缓缓开启,唢呐手站在舞台中央的光环下,她身段高挑、眉目鲜活,梳着一股乌黑油亮的马尾,面庞像水灵灵的山丹那样红润秀气。演出开始了,一段前奏由打击乐合鸣铺垫,现场急不可待的气氛几乎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女子手中的唢呐才徐徐送到了唇边。“嘟—哒哒---”声音陡然间由平地升到了峰巅。那脆甜悠长的音韵像一股绷紧的银丝越扯越长、愈拽愈细,彰显出无比的弹力和韧性,在场观众都纳闷那揪不断的长音是悬在了天上,还是跌落在地上。蓦地,嘀嘀哒哒短音出现了,哦,那是“哒哒哒”红枣儿落地的声响,直砸得老翁、孩童笑闹不止,欢畅、灵动的吹奏把整个枣林丰收的情趣表达的亲切、生动、淋漓尽致。

一段花腔过后,又一曲急调,像强劲撒欢的奔马迅猛冲刺,乐谱达到了高潮。屏息静听的观众还未回过神来,唢呐一声短促的高音戛然而止。台上女子脸上泛出淡淡的红潮,额头挂着晶亮的汗珠,笑容可掬地朝观众鞠躬,转身疾步退场。此时满场才爆发出海啸般的喝彩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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