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如歌

作者: 刘代雄2016年12月15日来源: 荆州日报情感散文

今年正月初三,老屋失火了。到过现场的弟弟来电告诉我,火是从隔壁堂哥家起的,他们家堂屋里所有家什都烧掉了,屋也烧塌了。由于老屋和堂哥家连在一起,火也殃及到我们家。好在当天救火的人多,老屋只是紧邻堂哥的那一间烧出一个大洞,其余两间没有着火。听弟这么讲,我揪着的心才平静下来。老屋的神柜上安放着母亲的遗像,我每次回老家,推开门第一眼看到母亲慈祥而深邃的眼睛,就觉得母亲还在,她还在等着我们兄妹回去。如果大火殃及堂屋,岂不是要将母亲的遗像化为灰烬?想想都可怕。转念又想,或许正是有母亲守护在堂屋里,火才没烧进来。

母亲,是老屋的忠实守护者。

许多年前,我们兄弟姐妹或求学或打工,一个个像羽翼丰满的鸟儿飞离老家,到外面去谋生活。后来父亲病故,一段时间里,母亲在这个儿子那里过两天,去那个闺女家过两天。虽然日子清闲,但孩子们各忙各的,反倒让母亲觉得难熬。没过多久,母亲便吵着要回老家,她说,“你们早出晚归,我早上站在阳台上看日出,晚上坐在阳台上看日落,一整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像坐牢。”为了消除我们对她年逾古稀的担心,母亲还说,“你们的家一个个像鸽子笼悬在空中,哪比得上老家又宽敞又接地气,你们想让我多活两年,就让我回去。”见母亲如此坚持,我们只得依了她,并再三托付隔壁的堂哥多关照母亲,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们。

让我们没想到的是,母亲回到老家后,居然生活得很好。那段时间里,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连电灯都很少用。她用锄头将门前荒芜多年的菜地一锄一锄地刨松,轮换着种上大蒜、青椒、豆角、地瓜、白菜等等,再点上黄豆、绿豆什么的,一年到头地里的菜吃不完,还时不时地送人。菜地忙完闲暇无事时,她还帮村里人剥棉花,有时一剥一下午。人家要留她吃饭,她说我这不是没事打发时间么。说着就拍拍身子起身回家了。她本来大字不识一个,还跟人学起经文来。有一次回家,母亲骄傲地对我讲,她已经会念几道经文了。我笑着问,“您念的是哪方面的经?”母亲说,“是消灾求平安的。”母亲不求儿孙大富大贵,只求儿孙平平安安。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好几年,母亲好像越活越精神,连原来腰疼的毛病都没发了。于是母亲常自嘲她已经活成了一个老精怪,湾里比她小许多的婆婆佬佬都黄土埋人了。当有人问她,“婆婆今年高寿呀?”母亲总是笑着用一句话回人家,“老糊涂了,记不得了。”其实母亲心里清白得很,她不肯告诉别人年龄还有另一层心事,是自愧年岁大了,活过头了,仿佛就是她把别人的阳寿给占了,而她这一生是最不想占别人什么便宜的。

2009年的春末夏初,母亲病了。也没有什么大病,就是人少了精神,胃口不大好。弟不放心,将母亲生拉硬拽接到他们家,带母亲去县医院捡了药。我与妻去看望时,母亲说有了点胃口,白天还好,只是晚上喘得厉害。我要送她去省医院检查,母亲拒绝了,说没事,她自己的病自己清楚。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母亲似乎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已经在为自己准备后事了。7月9日,这天无疑是刻进我们全家记忆深处的日子。头天晚上,母亲吃罢饭,洗完澡,待躺到床上时,突然喘得不行,到天亮母亲便停止了喘气,平静地离开了我们。那年母亲87岁。

母亲去世后,老屋就彻底闲置了下来。老屋不大,为三间平房,还是父亲在世时由父亲主持盖起来的。看见儿子们日渐长大,父亲就开始谋划将两间草房掀了盖三间瓦房。盖三间房,至少就可娶上两房媳妇了,父亲如是想。把孩子们抚养成人,这在父亲心里是天大的事。而抚养成人的标志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时父亲做这个决定时,曾惹来不少人笑话,“你病病歪歪的,拿什么盖,拿两个巴掌盖?”父亲不语。但打那时起他就开始在心里盘算三间瓦房需要多少砖,需要多少瓦,需要多少根木料。他拖着病躯和泥打砖,开始在门前栽。门前地不够,他就将菜园的地也拿出一半来,香椿,榆树,柳树,什么树长得快栽什么。卖了猪,甚至连卖个鸡蛋的钱都攒起来用于买瓦。父亲到葛洲坝工地,也叫“330工程”干过一阵子,在当时,那可是举全国之力的大工程。父亲后来笑着对我说,“盖这房子就是我们家的‘330工程’”。经过七八年的准备,砖瓦凑足了,树长成材了,父亲就决定正式盖房了。记得房屋上梁那天,父亲还破费买了挂千字头的鞭炮来放。那时的父亲无疑是高兴的,他是高兴他的“330工程”终于落成了!然而,他的三个儿子后来一个都没有留在老屋里,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母亲去世后,平日里老屋就一把锁锁着。母亲生前对我们兄妹说,“不管你们多么忙,每年清明节你们都得回来给你们的父亲扫墓。等我死后,你们就将我的像放在老屋里,平日我就给你们看着这个家,让你们回来时不生疏。”遵照母亲的遗愿,我们把母亲的遗像安放在老屋堂屋的神柜上。每次回老屋打开门,看到照片里的母亲如同往常一样慈爱地瞧着我们,用她的眼神追赶着我们,满眼都是关切。我就感觉,母亲还同往常那样住在老屋里,等着我们归来。

故乡的腊月也是给逝去的先人培坟修坟的日子。去年腊月二十六,我们兄妹相约回老家到父母墓地去培坟。说来惭愧,我们已有些年没给父母培坟了。等培坟结束再打开老屋,忽地觉得老屋开始破败了!顶上的梁檀已经露天且已渐渐腐朽,致使屋面有的地方陷了下去,有的瓦片破裂了,雨水顺着破裂的瓦片淌到墙上,室内墙上都长起了一层硝。回头再看母亲的眼神,似乎也流露出一丝埋怨,这时我们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老屋老了,该维修了。

平地里起了一把火,也促成我们作出决定,赶在春雨到来之前,给老屋做一次彻底的修整。由于老屋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我们保持了它的原貌,只将靠堂哥家的那面墙推倒重砌,将瓦揭开,檩条、梁檀换新,连新瓦的颜色都尽量保持一致。这样下来,耗时不多,花费也不怎么大。更重要的是它还是父亲盖的老屋,还是母亲住惯了的老屋,也还是我们记忆中的老屋。

清明节返乡,给父母扫了墓,再回到修整了的老屋,我的思绪随着车内CD飘出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一起飞扬。往日的温暖,流逝的岁月,历历在目……它既给了我一个回乡歇脚的地方,也让我多了一个回乡的理由——老屋不仅仅只是保留了原貌,还保留了父亲的坚韧、母亲的勤劳,以及那割舍不断的浓浓乡音和绵绵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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