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村的苹果树

作者: 燕嘉惠2017年03月10日来源: 陕西日报原创散文

村落往往是和长在一起的。树是村子的伞,护着村子,更护着村里的人。遮阴纳凉有杨树、柳树和桐树;给予饭食有榆树、椿树和槐树;当然,柿树、桑树、枣树,那更是孩子们的厚爱。于是树就成了村庄的魂,成了我们的根。

提起宋村,十里八乡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那里产苹果,当然这是那时的印象。今天的宋村已湮没在了关中平原成千上万的村落之中,没有一丝特色能让它与众不同了。可那时,西安人甚至甘肃兰州人吃的苹果大都产于宋村,而且那苹果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秦冠。

据说那果树栽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我记事时,果园已达千亩之大,且个个粗得一个小孩抱不拢。不过,自从看了电影《月亮湾的笑声》后,一直有个问题萦绕我的脑海,那就是割资本主义尾巴时,为什么我们村里的树没被砍伐?没有大人有兴趣去回答我的问题,于是我就常常把村支书——我的一位伯父,想象成一个英雄。正是他,虽然身形很瘦,但一身正气,伸开双臂,挡住了拿着斧头刀锯的革命小将的去路,保护下了这片给我们整个村子带来不尽荣耀与富裕的果园。尽管后来也知道了割资本主义尾巴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的事,但直到我离开家乡,或者说直到今天,支书伯都是我敬重和怀念的人!

当第一缕春风吹过,当河边的柳芽冒出,当院中的桃花绽放。去吧,往村北去吧!在一片绿油油的麦田北边,是一片粉红色的海洋,铺天盖地而来的是一个粉装的世界。大大小小的枝杆上,是一嘟噜一嘟噜如绣球般的花。

这时,我们是可以伸手折几支的,绝没人说我们破坏生产,因为花太繁太盛,果子就会又小又密,反倒结不出好苹果。这时村里的年轻人都会赶到果园,拿起刀刃像弯月一样的剪刀去剪掉繁密处多余的花朵。这事大家称之为疏花。这时像我等爱美之人就会央着哥哥姐姐剪几支待开的枝条下来,拿回家去,装在瓶中,臭美几天。后来读到了袁宏道的“绿烟红雾”,我就想,西湖也就如此吧,当然我可能有点井底之蛙之嫌,但“最是故乡美”是可以表达我当时的想法的。

夏天的果园是不太去的,果子又没熟,树下的草又高,不小心会碰到蛇。倒不如在树旁小路上抓抓知了、找找蝉蜕,或给自家养的猪去拔点草更有趣。到了秋天,当阵阵的果香从村北溢向村子时,我们早已按捺不住嘴里的口水,争先恐后的向北跑去。尤其是开摘的日子,全村老幼齐上阵,按各个生产队的区域,一片一片齐齐动手。如今去的采摘园,那果树高不过两三米,硬硬的枝杆上挂着能数得清的果实。那时我们村的苹果树,有着一拢抱不透的主杆,高到三四米,大约在一米五左右就被科学的剪压成三个枝杈,然后向上生长。当年学到“硕果累累”这一词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在说我们村的苹果园。

那些日子,是众人欢腾的日子:大家的脸上整日洋溢着快乐的神情,村子通往外面的路上有着络绎不绝的嘀嘀作响的大卡车,遇到司机师傅心情好,路过村子时,还会把我们捎上一块到果园去。那些日子,是集体饕餮的日子,大家都是以果为食。坐在树上吃,躺在苹果堆上吃,睡在装满苹果的筐子上吃,甚至稀饭里也下上苹果。到现在我还经常三颗苹果顶一顿饭,有时连老公也都不忍看下去,提醒着说:“牙酸不?”我予以他的回答永远是骄傲而睥睨的眼神。可以说现在我吃苹果的功夫就是那时练出来的。

当然带来欢腾的还有村里的经济收入。我们村的日子比起周围人来说好很多。不会忘了每年冬天村里给大家拉回来的一车车牛肉。当然是些杂碎肉,那些肉是从冷库里直接拿出来的,到村里时还是坚硬的大块大块,人们便抡起大板斧去砍,想想,那是何等豪迈的场景!和其他村子比,在冬天能吃几顿肉的生活绝对是令人眼羡的。每逢这时,爷爷总是亲自下厨,将肉反复洗净,煮上一大锅鲜鲜的肉汤。然后,我和弟弟就被派去用罐子将肉汤送到几个姑姑家,大家一起美美地吃上几顿。果树给大家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我们村的小伙子绝不会娶不上媳妇。真的,媳妇还个个貌美如花,勤劳善良。包干到户后,村子更是一片生机盎然,你见过苹果像大土堆一样堆在各家的院子吗?我见过,那会,我们村比比皆是。

树也有老去的时候。几年前,去姑姑家,路过昔日的果园,我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色,一大块一大块的麦田中间,只有一小片一小片的苹果树,那是人家新栽的。如果不是那残破不堪的冷库还凋零在那里,宣告着昔日的存在,我真不敢相信这就是往日那茂腾腾的,让我们村人自豪骄傲的果园。果园上空飘过的笑声仿佛就在昨日,可现在……我瞬间明白了什么叫沧海桑田!日子,就这么飞逝而去了。当“富士”“嘎拉”这些洋品种的苹果充斥了我们的生活时,那些带给我们快乐与财富的秦冠,去了哪里呢?

想念吃秦冠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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