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做极致即成仙

作者: 吕高2017年03月13日来源: 湖南日报情感散文

今年4月26日,80岁老娘解脱了久病瘫床的折磨,悄然进入天国。上午10时27分娘弥留之际,和风吹雨,仿佛给老娘洗尘开道。我正在为老娘购纸钱,一手接货,一手接到弟弟电话:娘此刻升天了。这么巧,娘带着大捆纸钱而去,用几年都不成问题。

不一会,雨戛然而止,日头慢慢露脸,一晴就是12天,今年雨水特别多,连日,天气预报说当地有雨。可是,连日都是春光明媚,有几次,云雨低沉到伸手可摘,还是缩回去了。出殡那天,早上9时,一轮金阳喷薄直射,随棺入坟,仙祥之至。这几乎颠覆了春无三日晴的湘西南气象史,也应验了娘的心如明镜、素尚晴明。乡亲们一个个啧啧称奇:老母亲既接人缘又接天缘!

娘十来岁就没了父亲,上世纪50年代初中毕业,考入县中医训练班,算是乡村小知。60多年间,她把医术望、闻、问、切到千百人身上,药箱总是盛满感激之情。最神的是她的“挑疳积术”。乡里小孩易患疳积病,往往面黄肌瘦,神情呆滞。娘右手拿根缝衣针,消毒后,左手翻托小孩之手,口中念念有词,边念边照着其手指中节划几下,一针下去,不偏不倚,不深不浅,隐隐作痛,随之而出的是透明黏液。三天后,再如此这般挑一次,不打针,不服药,而且不收钱,患者保准康复。至于娘口中念的到底是什么咒,划的什么符,没人知道,反正不念不划,痛感大大增加,效果也大打折扣。诸如眼中有沙、喉中卡刺之类小疾,难以解决时,我娘只要口念几句,摸几下,吹几声,或喷几口水,自然灵验。文革时,有人说娘搞封建迷信,要破除,可是乡亲们决不答应。娘综合中医和阴阳术,钻研而成的医术,省钱省时省医省药,在乡村极为实用。

父母原是江西地质队工作人员,1962年下放回到邵阳县黄亭市乡的老家。在这里,父母开荒拓土,学习农业耕种,白手起家。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不管是集体生产,还是承包到户,娘总是深耕细作,不会偷工减料耍歪巧。尤其是每年抛粮下种,莳田双抢,挖红薯、打晚稻、摘茶子季节,老娘更是半夜喊天亮,两头摘星星。三四十年里,娘每天睡眠严重不足,多则五六小时,少则二三小时。吃的是粗粮小菜,难得打个牙祭。但是,她每天都是那样风风火火,不知疲倦,不怕困难。我不明白,娘的过人精力、冲天干劲、满腔热情到底从何而来?

父亲体弱多病,6个兄弟姐妹从娘肚子接踵而至,人多劳少,工分低底子薄。尤其是1983年父亡时,两个姐姐已经出嫁,我和三个弟妹正处读书成长关键期,娘中年守寡,毅然昂首,挑起沉重的债务。这种家境放到一般人家,免不了忍饥受冻。但是,我们竟然不惊不慌,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究其因,是娘对于家庭用度的计划料理。

个性很强,对我们进行励志教育和劳动锻炼十分严格,有时我们也有怨言,但我们对娘一直孝心不变,尊爱有加。而且,老娘的积极向上、敢于担当、勤劳节俭、宁折不弯的品性,深深浸入我们子女甚至所有后代的骨髓之中。

娘令人钦佩的,还有她的识人术。娘长期蛰居乡下,即使晚年随子女入城也几乎足不出户,她很少看书读报,只看电视,但是,大到国家大事,小到左邻右舍,娘都有自己的看法,而且常有先见之明,料定了不少善恶生死。我不明白,她到底运用了哪一套逻辑推理呢?

本来娘是有家族超长寿基因的,但是,长期超负荷的操心劳作,严重摧残了她的身体,透支了她的生命,将她从一个健美少妇,折成几乎90度的佝偻老太太。2010年5月,娘脑溢血突发以后,引起七种疾病并发,从半瘫到全瘫哑语。今年以来,她各种器官功能极度衰竭,明知大限将至,她还是艰难地咽下每一口流食。最后,她骨瘦如柴,气若游丝,每打一次针,都要被扎一二十次。但是,整整六年,娘从未叫过一声痛、言过一声死,顽强地挺住病魔给她的每一次折磨。

出殡那天,绑扎得非常坚实的抬扛,抬着她的棺木,不知怎的,刚移动一两步就“哐”地断了一根。大家猜,老母亲硬是不想上山,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啊!

人做极致即成仙,技到顶峰方为神。老娘,一个普通的乡村老太太,竟然在她的环境、条件和平台上,以她的方式,成功书写了吃得苦、耐得劳、霸得蛮、忍得住、看得透、熬得过、九磨十难又九死不悔的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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