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爷们

作者: 郑天华2017年03月27日来源: 农村大众情感散文

运河边上,有一块风沙旱涝碱肆虐成灾的土地,兄弟爷们让它长野草,也长地瓜高粱,还从碱土滤出的咸水里晒出了小盐……

兄弟爷们吃那块地上出产的地瓜高粱小盐长成了男人,辛勤劳作使他们生就了一副能扛起日子的肩膀。

兄弟爷们肚里墨水不多。在刚进“学屋”知道“123”和“壹贰叁”都是“一二三”的时候就被大人拧着耳朵拽出门来,执行“拔草去”的指令。随着个头的成长,镰把越来越长、草篮越来越大,书本作业本也被父亲们撕去卷了纸烟或被母亲们打成了袼褙,铰成了鞋样。父亲们说:“念书能当饭吃?出门知道东南西北,认出男女茅厕就行了。”兄弟爷们丢下书包,挎起草篮子的同时,也丢下了本来就虚无缥缈的愿望。从此融入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锄镰锨镢,犁耙绳索,牛羊鸡鸭,圪垃土地成了他们振兴家乡,振兴家族的依靠和希望。

兄弟爷们都有一个外人觉得怪怪的名字:钢球、铁蛋、大狗、二毛、三癞子……看到选民榜上有点文气的名字不知是谁,在问过许多人之后才恍然大悟:“噢,那就是我呀!”

兄弟爷们多不知道公社和乡政府有啥区别,不知道书记乡长谁大谁小,不知道谁是县长、市长,但他们知道麦喜胎里富,知道老云接驾,不阴就下,知道冬至天最短夏至天最长,知道化肥农药的价格旺涨淡降;不知道阳历几号是星期几,知道阴历哪天是哪里大集……

兄弟爷们见面常问“吃了嘛”。他们最不明白的是哪些钱该交,哪些不该交,最想不通的是糊里糊涂地被罚了款。他们最放不到眼里的是乡里的干部,从不给突突突的摩托和嘀嘀嘀的小车让路。

兄弟爷们眼硬腿直,那次跪下一片泪脸,扶他们一个个起来的却也是个乡干部,乡干部从冰窟窿里救出了兄弟爷们的两个孩子,自己被捞上来时却昏死过去,乡干部醒过来看到此情此景,就又醒过来一次。自此,兄弟爷们和乡干部成了不断来往的亲戚。

兄弟爷们好说“有活干,有饭吃”。喜欢一年忙到头,一天忙到晚,喜欢在地里哼着村谣摇着鞭子遥望自家屋顶升起的炊烟,喜欢等女人或孩子喊时再回家吃饭,喜欢就着用香油调的咸菜疙瘩喝绿豆稀饭。

兄弟爷们累了就爱喝点烧酒,扯把红辣椒,咯吱咯吱地嚼;拎出酒“嘟噜”,哗啦哗啦地倒;端起大海碗,咕咚咕咚地喝。“娘们”看着兄弟爷们喝多了就唠叨个没完,兄弟爷们听烦了就扬巴掌,“娘们”于是擦着泪眼摸着黑往娘家跑。兄弟爷们知道自己的娘们是把“上柴火的筢子”,住不两天就捎信说猪不吃食了,鸡不下蛋了,小孩哭着找娘了,“娘们”知道兄弟爷们喝了那点马尿就没准头,对自己却是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传回去的话却是“有本事的你自己过吧,我一辈子不回去了”。兄弟爷们就装作没事人,再到老丈人家讨酒喝……

城市里灯红了,酒绿了,兄弟爷们开始埋怨老祖宗立村时挑子放错了地方。于是兄弟爷们开始动心,跟着在外上学的小兄弟爷们走出了乡村。兄弟爷们有的是力气,有的是吃苦的本事,搬砖搅灰,挑砂石扛麻袋,拾垃圾贩蔬菜,挖茅厕掏下水道,给大楼涂脂抹粉,给大街开膛破肚,钱挣到手紧忙忙地数上几遍,就变成了邮局里的汇款单。

这就是我的兄弟爷们,话不震耳,貌不惊人,头上总抖不净高粱花子。进了城的叫他们“农民工”、“打工仔”;小学生叫他们农民伯伯;他们称呼自己叫“大老粗”;同是吃着地瓜高粱小盐长大的我,却总愿跪拜在地上,从心底叫一声“兄弟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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