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簪

作者: 张戎飞2017年03月31日来源: 邢台日报情感散文

白玉簪,花如其名。

每次遇到它,心里都会颤栗,每次。像遇到心爱的人。

喜爱一切白色,白色的花,白色的衣饰,甚至白色的墙。白色在我心间,是最盛大、最饱满、最清澈的色调,安静素朴,令我欲罢不能。

第一次见到白玉簪,是在北戴河东海滩沿海的路边。秋日,和朋友一起自东向西散步,南边隔着马路,听得到大海潮汐涌上沙滩,又款款退去的“哗哗”声,轻柔执着,退去了白日的喧嚣,这天籁之声显得更加纯净,更加空灵,洗尽铅华,让静谧的更加静谧,让安详的更加安详。北边路灯昏黄的光影里,影绰约,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倏而又缩得很短很短,走过一盏又一盏路灯,有种穿行在古老岁月里的恍惚。旧识,旧时光,即使默默无言,懂得的暖意也会缱绻在彼此间,只想就这么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刹那,和一种香气撞了满怀。这香气,唤醒了走在旧时光里的我们,两个人的目光在夜色中寻觅,昏暗中看到朵朵白色的修长的花儿,或婷娉,或低垂,或含苞,或微绽,馥郁的香气自它而来,霸道地弥散在空气里。这先形夺人的香气啊,霸气地钻入鼻腔,洞贯肺腑,侵占了血脉、细胞,整个人都变得净澈起来。脚步明显钝重了,不舍得移开,仿若与这香气曾有过私密的约定,我越过千山万水而来,在这个有风有月的夜晚,就是为了赴这场盛大而私己的约。所幸时光匆匆,我还未曾老去。一切,都来得及。

问路人得知花的名字——白玉簪。白玉簪,名副其实。

收拾旧物,衣柜底层的角落是我不肯轻易触动的地方。那天,却破例动了一下。伸手进去,触到一个锦缎的盒子,心头犹豫着是否继续。还没想清楚,手已经把盒子拿了出来,呈在眼前。红底锦缎上灿黄丝线绣出牡丹的形状,团团簇簇,层层叠叠地开着,有光阴的痕迹,却永不凋谢。手心轻抚,抚不平心头的涟漪,拂不掉经年的风霜。

心思凝结,也知道心间筑好的堤坝还不够牢固,会在打开盒子的瞬间溃散。索性,就任性一回吧。

盒子里,两个发簪并排放在一起,银簪和玉簪。它们独自散发着光华,金属的和玉质的。此时,我已泪眼朦胧。透过温热的泪光,看到那两个簪子静静地躺在光阴深处,不为我动容,不为我忧伤。这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念想,如今,它在我手里,成了牵系三代人的老物件。

我没见过外祖母,所有的旧事,都是从母亲那里断断续续听到的。之所以断断续续,是因为当年外祖母决绝而去,是母亲心底永远愈合不了的痛。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每每提及外祖母,都会言语凝噎,泣不成声。就连放有外祖母照片的相册,也是被深深地尘封在五斗橱最深处,那是旧疾,也是顽疾。我曾偷偷看过外祖母的照片,黑白的光影里,一张沉静端庄的脸,发髻高挽,看不到发髻上用的是什么样的簪子,我猜,一定是白玉簪,就是母亲传给我的这只白玉簪。只有白玉簪,才和这样一张沉静端庄的脸相配;只有白玉簪,才和这样高贵清雅的气质相配。

外祖母是个美人。照片中的外祖母,即使迟暮了,也美,安然惊心地美。宽阔平展的额头,高高挺直的鼻梁,深陷的眼睛,大而有神,双眼皮,鹅蛋型的脸,棱角分明的唇线,圆润的下巴,自内而外透着股子清贵,傲骨铮铮的,贞静在光阴深处。她是家乡远近闻名的美人,嫁给家乡远近闻名的好地主。可是,地主,不论是好地主,还是坏地主,只要是地主,在那场浩劫中,就不得安生。

作为地主的外祖父去逝了,地主婆首当其冲地成了被批斗的对象。她何曾这样卑微过。然而,在这场浩劫中,她逃不掉。那一天,她走了。任母亲再怎么撕心裂肺地哭喊,也唤不回决绝的外祖母。她去了,与这个世界果断诀别。她,留给母亲无尽期的想,无绝期的念。小时候,我一直懵懂于母亲每每梦及外祖母时的悲戚。觉得时光可以冲刷一切,可以疗愈悲伤,母亲怎么就走不出去呢?直到那一天,母亲在睡梦中离我而去,没给我留下只言片语,没等我与她坦然作别,她就那么走了。

如今,发簪仍在,有了我掌心的温度。然而,我的母亲,我母亲的母亲早已化为青烟,消散在风中。睹物思人,教我如何不想念?光阴之上,阡陌纵横。可是,我的外祖母,我的母亲,哪一条阡陌上能够寻得到你们的足迹?我是那么孤独,只能在静夜里悄悄舔舐无法愈合的伤口,只能在梦里重温往昔的欢愉;我又是那么欣慰,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你们的血脉,我的骨子里有着你们的傲气。原来,我们还是那么亲近,你们并没有走远……

白玉簪,是无私的植物,整株入药。花朵既能做芳香浸膏,又能清热解毒,叶可治疗蛇虫咬伤,根有解毒、止血、消炎的功效。它对自己的美,自己的无私,是那么的不自知,只是扎根、飞扬。任我对它心牵意挂,任自己活色生香……

那深藏于岁月中的白玉簪,是不是也可以疗愈我的心伤?我想,会的。

花在,香在,香自花生,会有花和香的分别;若花香弥散,哪有两者?道是无常,人有情。

白玉簪,一期一会。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