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诗人

梅雨时节，独行在一条青石板路上，绕过乌云密布的山尖，我看见百来颗小星往南方倾泻成一艘光舟，载上它们心仪的姑娘横渡过银河。那个身着金缕衣歪坐在星堆里的南方姑娘，我猜它是叫弯弯。“弯弯，弯弯”，我一面呼唤一面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她也俯下身子来看我，好像说了什么。风声太大了，我没有听清楚，算了，继续赶路吧。

我走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回头想看看我的故事在小路上绵延了多少公里。心酸的是，原来这弯弯绕绕的青石板小路上并没有留下我的脚印。我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路边的草垛上，一个懒腰还没伸完却瞥见了弯弯正在我的头顶上眯着眼笑。噢，有个美妙的姑娘不声不响跟着我走了好长的路。我必须麻利地站起来，然后像个绅士一样继续风度翩翩、神采奕奕地往前走。我的心跳得很厉害，突然很想知道一开始她轻轻柔柔开口却被风吹散在空气里的声音是什么。

我想着，走着，两旁的风景换了又换，这条路似乎还没有到尽头。现在，它带着我，绕进一个美丽的小村落，穿着蓝花布长裙的大婶递来一竹筒青稞酒，她笑的时候鱼尾纹挤到一起，看起来很善良。她说：“你是第九十九个流浪的诗人，忍受了一路孤独，快进屋来坐吧。”我指着头顶说：“不孤独不孤独，我有弯弯啊。”我抬头，咦，弯弯不见了。

我慌了，傻了，焦急地推开那筒青稞酒，转着圈大喊了十几声“弯弯，你在哪里”，回音略大，吓哭了两个正趴在篱笆下看蚂蚁搬家的小男孩。蓝花布大婶笑着扯着我的衣袖说：“傻孩子，快进来。”我心慌意乱地跟她走进篱笆，咬着下唇坐在院子里用绿色藤蔓缠好的秋千上。

闻着满院格桑梅朵的味道，我快睡着了。不行，不行，上天给我生命，一定不是要我停留在这里，我是个像麋鹿一样的诗人，我喜欢奔向远方，再奔向更远方。我离开那只秋千，篱笆下的男孩呼呼大睡，梦里还不时哽咽两声。

再见噢，飘着青稞酒味和格桑花香的村落，我要走去更远的地方。可是，我的脚突然不听使唤，它完全没有了跨出那道篱笆时的干脆，也许，我要先回去找那位披着金缕衣的弯弯姑娘。

我一路狂奔去那个草垛旁，喘着粗气，像丢了新娘的诗人。新娘，想到这里我也吓了一跳，真可笑，有哪个诗人带着新娘一起流浪呢？可是弯弯，我想找到你，找到你。我枕着草垛望着天上的乌云，担心是不是它吞噬了我的弯弯姑娘。

头一回这样子担惊受怕，我睡着了，看到弯弯小心翼翼地提着金缕鞋朝我走来，我就知道我是沉沦在梦境里。我还听到风又把弯弯那天的声音拼在一起，她说：“亲爱的诗人，鹿是一种不会停留在任何地方过夜的动物，而我，朝死暮生，你没办法在竹简上刻下我的诗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