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的酒

陕西的酒是一窑洞一窑洞摆出来的。

那些黄土坯子的酒缸，暗藏在麦秸混合着泥巴糊墙的窑洞里，风不紧不慢地光顾，人在缸沿缸盖上密封的那一把摁了手指印的稀泥早已硬化、干枯，唯一丝一丝的酒香之气，淡淡地如草木之芳渗透出来。

这样的高粱之酒，使水谷之精微充盈着简陋的土窑，与秦岭的走势一样逶迤，由高耸峻秀走向宽广醇厚；与秦岭的水一样粗犷鲁莽，从青黛如涛走向清澈如镜；与秦岭的人一样粗声粗气，一嗓子的底蕴就有“开坛香十里，隔壁醉三家”的磅礴大气。

陕西的酒必须择一个良辰吉日开缸，这时酒庄门口会聚集很多的人，一冈一塬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差不多全来了，踩高跷、打腰鼓、唱信天游，像办一桩婚迎嫁娶的喜事一样兴高采烈，热闹非凡。

开缸的仪式也照样讲究，由有点威望的人读了祝酒辞，祭了酒神，便抱缸一碗一碗地倒满酒，让爱酒的人喝过瘾，然后醉倒在黄土飞扬的土冈上，唱：

骑马难遇硬塄塄，咱俩难遇这么一阵阵。

山丹丹开花背阳畔红，喝酒人儿是个英雄……

陕西的酒就以这么一种有趣而文化的形象走到了东南西北的百姓面前，如一个陕西汉子与江南江北撞了个满怀。

2014年，我去陕西扶风，盛情的朋友拿出了一瓶当地的酒。根据殷商晚期的尹光方鼎铭文和西周初年的方鼎铭文记载，远在3000年前，这里出产的酒就成为王室御酒。《史记·秦本纪》上记述的秦穆公赐酒为盗马“野人”解毒，《酒谱》记载的秦晋韩原大战秦穆公获胜后“投酒于河以劳师”的典故就发生在里。唐年间，此酒即以“醇香典雅、甘润挺爽、诸味协调、尾净悠长”列为珍品。宋时苏轼任职凤翔时，酷爱此酒，曾形容此酒“花开酒美曷不醉，来看南山冷翠微。”到了明代，境内“烧坊遍地，满城飘香”，过境路人常常“知味停车，闻香下马”，纷纷前来品尝。

我与友人在土糊的窑洞中盘腿于炕上，打开了那瓶泛着古意的酒。窑洞外阳光祥和，玉米和高粱青翠如瓦蓝的天空；远近的河流，像白杨的枝头弯弯曲曲地盘旋，像流连于野枣树的鸟；那一队白色的山羊，在一曲高腔的吟唱里四腿撒欢，浮潜于沟壑。

我对一盏酒的心境恰如我置身陕西土地上的融化与欣喜，我端起杯盏，一饮而尽。这一盏又一盏的酒，尽管还系友人最古老最朴实的酿造，甚至说有些土，但其中的精髓流溢着高贵的气质和内蕴，在我的唇齿之间，秦岭俊逸，黄土静默。

陕西的酒，是一盏像月光一样乳白的酒。

陕西的酒，是一盏像阳光一样温暖的酒。